公益機構失去的,是自我設置議題的權利

前陣子,一位在基金會發展論壇工作的朋友問我,要不要在閃電發言環節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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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一位在基金會發展論壇工作的朋友問我,要不要在閃電發言環節發言。

給不瞭解的朋友科普一下:

在這個公益行業的盛會里,閃電發言是唯一一個沒title的人也能上主舞臺發言的環節。相當於快閃。

我說:那當然好了,那我可要憋個大的。

結果,今天這位朋友告訴我,這個環節需要我提前提交發言提綱和發言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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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是直接在現場報名了這個環節,結合當天在場嘉賓的發言講了自己的看法。現在,大會都還沒開,竟然就要提交“閃電發言”的提綱了?就連這五分鐘的自由發言都要被提前審覈了?

我突然覺得,我的處境跟非常多公益機構特別像:

有行動的能力,有自己關注的議題;但是行動的空間那麼小,還完全被資方控制着。如果要利用這個空間存活,就要去迎合他們設定的議題。

而我們自己關注和擅長的領域,以及創新的、應對當下的嘗試,反而變成最不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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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 你覺得應該存在的機構,都快死了

每次出現社會事件的時候,就是公衆開始問“公益機構都去哪兒了”的時候。

比如,兒童被性侵/家暴/虐待時,大家會問:兒童保護機構去哪裏了?

比如,當女性被性騷擾/性侵時,大家會問:有什麼能幫助受害者的公益機構嗎?

再比如,當有人要自殺需要專業力量介入的時候,大家也會覺得,是不是有這樣專門做自殺干預的人,怎麼聯繫他們?

我告訴大家,有(或者有過)這些機構,但有好些都快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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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機構是怎麼死的?

你要說咱們這兒有沒有能做這些工作的專業人士,那肯定是有的。不說國內每年畢業的社工學生有多少,每年海外留學回來的社工研究生也一大把;更不要說經驗豐富的職業公益人了。

可爲什麼他們沒有在做這些事了?因爲,沒錢啊。這些直接和受助人相關的工作,要付出的人力和資源成本是很高的;並且短期內難以取得“結果”或者“成效”。另一方面,這裏面有好些是“敏感”議題,難以從資方拿到資助。

結果就是,支出巨大,捐贈收入極少;能運營下去的,要麼是主要負責人有錢,要麼是工作人員不愛錢。而那些需要錢的專業人士,就不得不轉去做了其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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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 所有機構都在做鄉村振興

應對這類情況,一個常見的策略是:既然只做自己專精的領域活不下去,那就多接點兒別的活。

我本科學校社工系老師就這麼幹的:通過多接政府購買項目養活他想做的項目。拆東牆補西牆,累點兒就累點兒,多活一天算一天。

結果大家就會發現:有好多機構做的事完全跟着政策走,你完全忘了他們機構原本是做什麼的。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動物園裏只有幾個飼養員,除了飼養員放的飯沒有其他的食物來源。一到放飯時間,別管放的是什麼飯,所有動物都餓得撲過來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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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2018年左右開始,幾乎所有公益機構都在做鄉村振興。當然有很多機構是一直在做鄉村工作的。但讓我震驚的是,有的機構/基金會原本的工作領域跟鄉村八竿子打不着邊,也開始套個“鄉村+”的衣服做項目了。這是“生存策略”還是“搶熱錢”?我也不好說。你甚至可以把“鄉村振興”換成好多其他的詞,也成立。

但即使是作爲生存策略,這個策略是有效的嗎?就不說錢了,一線公益機構工作人員的精力是最寶貴的。往往把有“收入”的項目做完了,就已經沒什麼力氣去做機構本身聚焦的領域了。長此以往,機構的工作重點也開始發生偏移了

哦,倒是偶爾有遊客投餵。有的動物從飼養員手裏搶不到飯,就只能純靠遊客投餵。那這時候,誰能喫飽誰餓肚子,就純靠誰能吸引注意力了。所謂“籌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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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 基金會資助趨於保守,機構不敢創新

我發現,另外一個非常明顯的趨勢是:各大基金會們越來越保守了。以前還敢搞一搞雙創,弄一些大賽激發一些創意;現在,各個資助規則複雜地就差直接說:我們這兒是蘿蔔坑,只資助我們的老夥伴了。

我也理解基金會們。錢也不多了嘛。“敏感”的議題不敢做也不能做嘛。資助自己最熟悉的夥伴肯定是最安全的嘛。一線機構存活反正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對捐贈人負責就好了嘛。哦,可能有的剛畢業的項目官員也不認識幾個一線機構。

結果就是,一線機構們的創新能力全都用在了,怎麼把自己機構的品牌項目貼到相關政策和資助標準上。基於受益人羣和新的社會問題的創新項目,那是萬萬不敢的。基金會更不會支持這樣的試錯成本,還會拿着預算表和發票一條一條跟你摳這些錢到底是怎麼花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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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就吐槽過,各類公益組織已經沒有辦法快速響應到相關社會問題了。當然一方面是社會環境變化迅速問題激增;另外一方面,公益組織已經失去了做事的空間和能力。

缺乏非限定性資金、基金會資金審批流程過長當然是老問題;社會環境也的確變得更加嚴峻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記得蛇口基金會在社會事件後發佈的那篇文章。那晚我看到的時候,真的是有點熱淚盈眶;這是一個公益組織在承擔屬於自己的社會責任。然後,那篇文章就被刪了。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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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那我們能怎麼辦呢

之前跟一位讀者聊到她對我的文章的看法。她說:“我和朋友們的反應都還是,哎,那還能怎麼辦呢。”

是啊,還能怎麼辦呢。

前段時間參加了益盒舉辦的跟Peter Singer的座談。這場座談很有意思的點在於:他提出來了“有效公益”這樣一個宏大的概念;但對於所有具體的問題和困境,他的答覆都是“要在具體的場景中看待,看有什麼是我們直接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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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寫文章也是一樣的。

如果大環境無法改變,那麼當下每個個體能夠直接做的事情,每一點小的突破都是重要的。

比如,當基金會告知你的創新性項目不在他們的資助範圍之內,你是否會再爭取一下,或者再問一下下一家,而不是放棄;

再比如,各個基金會能否開始嘗試踏出自己的舒適圈,哪怕那麼一小步,放寬對於被資助項目的細枝末節的審覈,留多一點自由的空間;

再比如,當社會問題真的發生在了你的身邊,你敢不敢和朋友們商量一下,快速地做一點什麼事,哪怕是發一篇公衆號;

……

請大家,保留一點銳氣,堅持自己在關注、在行動的議題,爲自己關注的議題多爭取一點空間。

If not me, who? If not now, when?

哦!你問我會做什麼?我不希望自己的“閃電發言”被提前審覈,所以選擇不參與此次基金會發展論壇了。然後就有了這篇文章。

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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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艾大荀,一名前全職公益人,豆瓣公益科普博主。

多年公益從業經歷,曾就職於社工機構、基金會、互聯網企業等。曾在英國/香港學習,受到社工/人類學的專業訓練。

在這個公衆號,我會分享許多我對公益行業/社會問題的觀察和見解。

感謝關注,感謝信任。希望我們一同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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