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Z世代審覈員:生存喫飯最重要

10 月 14 日,獨立中文雜誌《莽莽》發佈了一篇深度對談,標題是《中國 Z 世代審覈員:生存喫飯最重要》,作者爲王曉。這篇訪談採訪了一名生於 1997 年,自 2020 年起開始從事某知名互聯網企業內容審覈員的陳立佳(化名)。他所在的審覈團隊,主要負責圖文審覈,其中政治內容是優先級最高的板塊。對於成爲審覈員的初衷,陳立佳非常坦承,他說純粹就是爲了掙錢喫飯。而對於這份工作的道德爭議,陳立佳個人認爲,審覈員工作無關正義,僅事關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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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4日,獨立中文雜誌《莽莽》發佈了一篇深度對談,標題是《中國Z世代審覈員:生存喫飯最重要》,作者爲王曉。這篇訪談採訪了一名生於1997年,自2020年起開始從事某知名互聯網企業內容審覈員的陳立佳(化名)。他所在的審覈團隊,主要負責圖文審覈,其中政治內容是優先級最高的板塊。對於成爲審覈員的初衷,陳立佳非常坦承,他說純粹就是爲了掙錢喫飯。而對於這份工作的道德爭議,陳立佳個人認爲,審覈員工作無關正義,僅事關生存。

全文閱讀:深度對談 | 中國Z世代審覈員:生存喫飯最重要

以下是這篇深度訪談的節選內容:

有關政治內容的審覈:

Q:這些需要進行審覈的內容中,哪個版塊優先級最高?

A:肯定是政治安全。

Q:涉政的審覈標準是什麼樣的?比方說哪些內容可以過審哪些內容無法過審?

A:標準其實和國內的新聞報道一樣,哪些內容不能報道,哪些內容在我們這兒就不能過審。最明顯的一個例子是,涉及高級政治官員及其家屬的內容、涉及共產黨黑歷史的內容,我們都是要必須刪除掉的。還有每年六四的時候,關於六四的信息每年都有人發,我們都要審覈掉,甚至臨近6月4號的時候,我們都得加班加點的搞。

Q:所以像六四、十一國慶節這些特殊的時間節點,作爲審覈員,你們也要格外謹慎對嗎?

A:當然!因爲只要到這種時間節點,總會有人莫名其妙的想要加深大衆的記憶,時間點一臨近,就喜歡發一些東西。在我們看來,六四都成爲一個民間節日了。在這種特殊的時間節點,審覈規則和審覈策略都會臨時更改,平時的話是先發後審,敏感時期則是先審後發。

封號的操作:

Q:封賬號需要走什麼樣的流程?

A:不需要流程。只要我覺得他(賬號)發的東西有問題,我就可以直接封了,然後把被封賬號的名單給他們(公司正式員工)就行了。

Q:只給賬號名單嗎?沒有進一步的審覈或者評議之類的流程需要走嗎?

A:沒有,封號其實很簡單,但有時候需要附上封號的理由,比方說哪些是涉六四的,不過是永封還是有期限的封,我都是有權限直接說了算的。

工資與工時:

Q:方便透露一下你做審覈員的工資嗎?

A:一開始的時候是4300,扣掉稅收的話到手在4000左右。待了一年多後,漲到了6800,扣掉五險一金,還剩6000塊錢。

Q:作爲外包,你們每天需要工作多長時間?

A:一開始說好每天就是工作8個小時,但並沒有說工作量是多少,但後來我發現,工作量是不定的,幹不完就得加班,還沒加班費拿。所以後來工作量越來越大的時候,我就開始摸魚了。

審覈員日常接觸的“違禁內容”:

Q:你都上報過哪些關鍵詞?

A:比方說蛋孔,就是雞蛋的蛋,旦炒飯,撒旦的旦,等等,還有“新”“疆”兩個字和各種諧音字的組合,非常多,但都很瑣碎。

Q:關於新疆勞動集中營的培訓是怎麼展開的?

A:就是給我們放了一個紀錄片,看完就完事了,什麼都沒說。因爲公司的目的不是爲了讓我們知道真相,而是爲了讓我們刪東西。用意不一樣,所以行爲方式不一樣。也就是說他們希望作爲螺絲釘的審覈員知道這件事是敏感的,相關詞彙出現了我們直接刪了就行了,他們並不關心我們的感受和想法。

Q:那“解放軍”一詞可以提嗎?

A:敏感節點時期,提都不能提。甚至歌頌政府、歌頌解放軍平亂的也不行。這種審覈的重點不在於規訓大衆如何對事件進行表達和評價,不管正面的還是負面的,都不重要,重點是要通過審覈去刪除所有信息,然後讓大家徹底的遺忘這件事。

Q:在現在的公司你參加過多少次培訓?

A:大概7次。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關於新疆的勞動集中營的培訓,但這種培訓都非常水,不能指望從中可以看到什麼東西,公司的意思是,你們只要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就行了,但是具體的、詳細的內容和一些細節不需要記,甚至忘掉也可以。我相信,公司更希望大家看完就忘掉。

審覈員陳立佳的“道德感”:

Q:所以你的目的只是單純的想更好的拿到工資?

A:是的。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負罪感,因爲我做的就是這個工作。既然做了,我就得把它做好。所謂的槍口抬高一寸,這個東西首先是沒有普遍性的,這也是我質疑它的地方。另外我覺得這句話是知識分子自己想象出來的,現實中真會有這樣的事情嗎?

“槍口抬高一寸”這句話最早的出處應該是關於柏林牆倒塌的事件吧?士兵整天被教官這樣訓那樣訓,在那樣的環境下,他們的道德意識早就被消磨完了,怎麼可能會發生把槍口抬高一寸的事情。而且士兵一旦悄悄的把槍口抬高了,這種行爲如果被長官看見的話,他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對於他的下場,又有多少人會在乎?

Q:這種長期的審覈或者與所謂“負面”信息爲伍的工作,有給你的心理或精神健康帶來困擾嗎?

A:沒有。如果你是指政治性抑鬱的話,也沒有。說實話,我工作期間唯一的壓力來源是,出了錯怎麼辦?我非常害怕自己在工作中會出錯,也就是害怕沒審覈掉那些不好的內容。而且據我觀察,我周邊的同事也都沒有那些負面情緒。大家對政治話題毫不關心的,因爲這些話題跟我們的生活又不貼近,甚至我有同事無比熱愛毛主席,在有些人看來,他們是在幫着國家平亂、在消除社會的不穩定因素。從這個角度看的話,我們怎麼可能會有政治性的抑鬱和焦慮。

Q:所以還是會有東西能讓你產生負罪感的?

A:是的。比方說新冠肺炎還有鄭州大水,還有包括一個叫江雪的人寫的《長安十日》,刪這些我真的有負罪感。但是這些是很明顯的東西,我不刪別人也會刪掉,這些東西太張揚了,我想放都放不了。

Q:你有“負罪感”的表現是什麼?

A:就是不想幹這行了,但周邊的人會開導我說,我不刪也會有其他人刪,而且朋友們還會反問我,問我不幹這個還能幹啥?大家都知道生存最重要,道德這東西是在生存獲得保障後才能存在的。

但即使這樣,2021年對我來說真的是非常非常痛苦的一年,西安的事和鄭州大水的事都發生在那一年,那時候我的負罪感達到了頂峯,我那會兒非常想離開這家公司,再也不幹政治審覈了,但是我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機會。所以後來涉政審覈對我來說是一件比較矛盾的事,一方面我幹起來確實輕車熟路,能讓我喫飽飯,但另一方面確實……很痛苦。尤其是當我自己親身經歷了這個時代,我的負罪感就會更加強烈。

Q:那你會覺得自己悲情嗎?以及如果讓你跳出來的話,以旁觀者的視角,你會怎麼評價審覈員這一職業?

A:確實很可悲。跳出來評價這一羣體的話,我只能說這是一羣爲了喫飯、爲了生存的人。真的就是簡單的爲了喫飯而已,沒有太複雜的其他東西。對於所謂的“正義”與否的問題,真的沒有人會深究,飯都喫不上了,還有什麼正義不正義的。可以說這是底層人的無奈也好、悲哀也好,因爲對底層人來說,哪有那麼多選擇權。

所以我從來不認可對這份工作的道德批判,道德批判不應該嫁接給那些中產嗎?爲什麼要甩給底層人民?我現在反倒想問一下,審覈員的職位是誰設計的?我們就是打工而已,這絕對不是這份工作的問題,而是設置這個工作的人的問題。所以應該把矛頭對準問題的源頭,而不是我們這些執行的人,畢竟螺絲釘是取之不盡的,沒有我們,還會有其他人。

我覺得有句話說的挺好的,什麼樣的權利、什麼樣的地位,決定了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不能把過多的社會責任轉嫁給普通人,普通人生存已經很艱難了,可承擔不起那麼多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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