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亂長安》漢武帝晚年的奪嫡暗戰

巫蠱之禍是西漢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其中涉及漢武帝一朝的政治鬥爭,諸子奪嫡等明爭暗鬥。這場重大的歷史事件的真相由於史料的缺乏,成為一個未解之謎。本書作者利用史料和現有的研究成果,對歷史的空白進行了大膽而富有創建的論證猜想,重審巫蠱之禍的來龍去脈,揭示其中的真相,提出了無法證偽的新視角。

作者:譚木聲

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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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你好,歡迎每天聽本書,我是譚木聲。今天我要為你解讀的書是,我今年新出版的作品,《巫蠱亂長安》。它的副標題是《漢武帝晚年的奪嫡暗戰》,講的是漢武帝晚年,巫蠱之禍的來龍去脈,以及這一事件對西漢歷史的重大影響。

巫蠱之禍在中國歷史上很有名,是中國歷史上一個著名的疑案。所謂巫蠱,就是一種巫術,用桐木做成小人,作為想詛咒之人的象徵或者替身,以針紮它的胸腹部位,詛咒對方患上疾病,折損壽命。漢武帝晚年,太子劉據被誣陷用巫蠱之術詛咒父親,謀奪帝位,最終釀成父子在長安刀兵相見,血戰九日,浮屍數萬的慘劇。這還不算完,這件事之後不斷發酵,牽扯進很多人,因為它而死的人高達數十萬。

這麼驚心動魄、撲朔迷離的宮闈血案,其參與者、推動者都有誰?他們為什麼以命相搏?到底誰是最後的勝利者?而我撰寫本書的目的,就是嘗試穿破歷史的重重迷霧,努力還原真相。

這一程破案之旅,不但要探索巫蠱之禍可能的真相,我也想從這件疑案入手,來分析一些西漢時代的歷史重大問題:比如,外戚為什麼會在漢代成為擺脫不了的頑疾,最後導致王莽篡漢;為什麼說,巫蠱之禍前後,漢武帝的大清洗才是導致西漢王朝獨尊儒術的原因;漢武帝有沒有可能是非正常死亡?以及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漢武帝立劉弗陵為太子,任命霍光為輔政大臣,到底是不是他本人的意願?等等。

可是,這個案子卻很難破。首先,時間太久遠,留下來的證據,也就是歷史記載非常少,此案的直接證據在《史記》,《漢書》中不超過兩千字。其次,作案現場破壞嚴重,巫蠱之禍後,明顯能看出,關於此事的史料經過了人為的大規模毀損和篡改,意圖掩蓋真相。在這樣的限制條件下,必須找出間接材料,運用嚴謹的推理,有的時候還要發揮合理的想像,去彌合歷史的空白,構建此案可能的真相。不過,推理與想像本來就是研究早期歷史必不可少的思維工具。

巫蠱之禍錯綜複雜,關係萬千重,我們從哪兒說起呢?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梳理線索時,一句話不斷地在我的腦海中浮現,那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之後還有黃雀,誰是最後的黃雀?" 蟬自然就是儲君之位,第一個捕到蟬的螳螂顯然是武帝的嫡長子,太子劉據。但太子劉據的身後,隱隱浮現的,不止一只黃雀,也就是漢武帝晚年,試圖操控儲君選擇的各路政治勢力。接下來,就請大家跟我一起,走入風雨飄搖的漢武帝統治晚期,細數這些圍繞皇位繼承人之爭,明爭暗鬥的政治勢力,進而接近"巫蠱之禍"的真相。

螳螂

首先登場的,是"巫蠱之禍"中的主角,兼受害者,太子劉據。

支持太子劉據的政治勢力是誰呢?大名鼎鼎的衛氏軍功外戚集團,包含皇后衛子夫,以及名將衛青、霍去病等人。衛氏軍功外戚集團得以成立,是因為他們為漢武帝解決了兩大難題。一是武帝青年時的不孕不育危機,二是長期以來,匈奴在北方邊疆對西漢的威脅。

衛子夫在入宮後,先是接連為武帝生了三個女兒,然後又在武帝 30 多歲時,生下了兒子劉據。武帝欣喜若狂,立刻將劉據封為太子,所謂母以子貴,衛子夫隨後也被立為皇后。這還不夠,當初為了求子,武帝還特意祭祀過民間主管生育的神仙,叫高媒,類似於後來的送子觀音。劉據出生後,武帝也把高媒列入國家正式祭祀的神靈。立太子,封皇后,樹新神,這一串動作可見漢武帝欣喜的程度。一出生就是太子,劉據可以說很幸運,但又很悲哀,因為他在繼位之前,需要經歷漫長的等待與父皇的考察,更不要提其他覬覦這個位置,對自己虎視眈眈的政治勢力了。

衛子夫的得寵,還直接為漢武帝帶來了兩個不世出的軍事天才:同父異母的弟弟衛青,以及外甥霍去病。衛青本來是武帝的妹妹平陽公主家的騎奴,平陽公主出行的時候,他騎著馬護衛,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具備率領大兵團在戈壁草原機動作戰的能力。他第一次指揮作戰是在元光五年,首秀就取得了漢對匈奴的首次勝利。雖然只俘獲斬首八百人,但是打到了匈奴單于祭天的龍城。隨後又冒出來一個霍去病,但不幸的是二十幾歲就英年早逝了,沒有能為西漢建立更多功勳。

既然稱為一個集團,就不會只靠上述四個人。有那麼多軍人跟著霍去病、衛青征討匈奴,因為軍功而封侯拜將,那麼自然就成為衛氏軍功外戚集團的成員。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巫蠱事件中遭遇了殺身之禍,為什麼武帝對他們處理起來這麼嚴酷,動不動就是全族誅滅?原因要從歷史的蛛絲馬跡中才能看得出來。

晚年的漢武帝,疑心很重,而且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掀起大案,牽連無數。比如,丞相公孫賀從小陪武帝讀書,算得上是他的發小。武帝對公孫賀也很信任,一當上皇帝就任命他為太僕。太僕地位高,是正九卿之一,又是關鍵的職位,主管皇帝的車馬儀仗,皇帝有重大儀式出行的時候,由太僕親自駕車,所以只讓皇帝最親近的人擔任。到武帝晚年,衛子夫的姐姐衛君孺和公孫賀的兒子公孫敬聲,因貪污的罪名被下獄;公孫賀為了救出兒子,就去抓朝廷通緝了很久的一個要犯,大俠朱安世,想立功為兒子贖罪。結果朱安世報復說,公孫賀私下用巫蠱之術詛咒漢武帝早死,公孫敬聲還與衛子夫生的兩個公主通姦。於是,盛怒之下的武帝,毫不留情,一紙詔書下來,就讓公孫賀全家,以及兩個女兒,連同衛青的長子長平侯衛伉,一起被殺。鑒於衛青死後,公孫賀事實上是衛氏外戚集團的帶頭大哥,很難相信漢武帝單純是為了懲治貪污而痛下狠手,裏面應該有"小題大做",順手剷除逐漸坐大的衛氏集團之心。

很多歷史愛好者都說,如果衛青霍去病沒有早死,太子劉據的地位就會一直牢固,父子反目的巫蠱之禍也不會發生,但是我個人覺得,這種推斷有一些一廂情願。

首先,武帝對於權力的把控之心非常強。其實衛青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裏,已經逐漸被邊緣化。當霍去病展現出自己的軍事天才時,武帝對霍去病表現出的偏愛,就凸顯了扶持霍去病,以打壓制衡衛青的傾向。

順便說一句,即便霍去病英年早逝,武帝也沒有因此重新起用衛青。從西元前 119 年,也就是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戰,一直到元封五年衛青死亡,十一年的時間裏,武帝沒有再起用過衛青。所以,即便衛青在巫蠱之禍前夕還活著,也很難想像,這位失寵、邊緣化的名將,能對武帝有多大的影響力。

所以說,在同時代的人,比如《史記》作者司馬遷眼裏,衛氏集團的崛起,是一種小概率突發事件,不可解釋,所謂"殆有天幸"。“天幸"這種隨機性、偶然性過重,既不可預測也不可解釋的因素,在歷史的發展中,常常佔據無法忽略的地位,會發生巨大的影響力;所以,我們對於歷史,做不到事事都能求得常規的解釋。

那麼衛氏集團的敗亡,除了漢武帝自身的猜疑和提防之外,還有哪些原因呢?接下來,我們就說說,那些和太子劉據,以及衛氏集團處於同一生態位,互相敵視的政治集團了。

第一只黃雀

能夠取代太子劉據地位的,一定是武帝的其他兒子。比如,武帝寵愛的李夫人給他生下一子,取名劉髆,是漢武帝的第五個兒子。由於武帝對劉髆的寵愛,於是圍繞著這位皇子,迅速形成了全新的李氏外戚集團,明面上有李夫人,以及她的兩位兄長李廣利和李延年等人。不過,我發現,在巫蠱之禍中起到關鍵作用,被傳統史書斥為奸佞小人的江充,很有可能是李氏外戚集團的秘密成員。

江充跟太子的衝突是《漢書》中明確記載的事。漢代的高速公路叫馳道,人人都可以用。馳道中間還有一條道叫禁道,只有皇帝出行能用。但是,頂級的權貴走馳道時就會打個擦邊球,走一走中間的禁道。有一次太子的家臣走禁道時被江充扣住了,江充當時的職責,正是監察彈劾權貴的違法行為。於是,太子忙不迭派使者給江充道歉,客氣地稱他為"江君”,說我管教下屬無方,希望您不要告訴我的父親,我不想讓他老人家為我動氣,“唯江君寬之”;意思就是希望江充睜一眼閉一眼。太子這麼說,已經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了,但江充依舊毫不猶豫地向武帝舉報。武帝說"人臣當如是矣",做臣子的就應該像江充這樣,只忠於皇帝一個人,即便是儲君,也不能夠替他隱瞞。

從人情世故來看,老皇帝一定會死,太子會在他死之後成為新的皇帝,江充為什麼要得罪未來的皇帝?最可能的解釋是他背後有一個想要並且有可能取代太子的力量,在為他撐腰。這是誰呢?史書從來沒有下過結論。所以,在本書的寫作中,我就嘗試拼湊資訊,來進行推斷。

江充是趙地邯鄲人。從戰國末年到漢代,邯鄲是最時尚的地方,相當於今天的香港、上海。於是,就在邯鄲這個時尚之都,出現了一種人家,叫倡戶。在當時,這個"倡"字和唱歌的"唱"字,是同一個字。倡戶家庭裏的孩子,從小就全部接受唱歌跳舞方面的培訓,未來的職業就是給王公貴族們表演。倡戶出身的女子,一旦因為才藝容貌被高門大戶相中,就可能以姬妾的身份一步登天。這個被傳統史書唾罵的奸臣江充,就生於一個這樣的倡戶家庭。

然而,首先發達的並不是江充,而是他的妹妹,她幸運地嫁給了趙王劉彭祖的太子,於是江充也成為趙王的好朋友。可是他引起了趙王太子的猜忌,由此也得罪了趙王,全家被殺,他一個人從邯鄲逃到長安去告禦狀。他的禦狀被武帝受理,武帝接見了他,他提出要穿自己的一套行頭去見武帝,武帝也同意了。於是他穿得很時尚,頭上戴的帽冠,裝飾著很長的羽毛,走起路來一步一搖,這就是西漢時期時尚的步搖冠。另外,江充為了博出位,穿的衣服是一件紗彀禪衣,就是單層外衣,用薄紗製成,剪裁上非常像女裝;再加上江充長得一表人才,所以武帝見了大為欣賞,破例與他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結果發現,江充對政治行政事務,也有見地,所以就安排他做官;而迫害江充的趙王太子劉丹,也被武帝問罪,押解到長安下了大獄。

那麼問題來了,秦漢兩朝,對人口流動有嚴格的管理,離開所在的縣要得到通行證,進入首都更需要特別的通關文書。江充既非貴族,又非世家,也不是開國功臣之後,作為一個被諸侯王通緝的逃犯,他是怎麼安全抵達長安的?這是第一個疑點。

另外,當時在未央宮北門外給武帝上書的人不計其數,有人想要陳說自己的見地,希望得到提拔,東方朔就是走的這條路;有人則是想要申冤。這麼多的上書要經過皇帝的侍從官員層層篩選,一百封上書,武帝未必能看一兩封,憑什麼江充的禦狀就能擺在武帝的案頭?這是第二個疑點。

最後,江充作為一個從外地來京城告狀的通緝犯,內心應該充滿恐懼和惶恐,做事情應該是小心翼翼,不敢差池一步的。他卻敢提出穿自己的新行頭去見皇帝,他怎麼知道皇帝會喜歡而不是反感?這是第三個疑點。

一件事如果有一個疑點,可能是偶然,兩三個疑點連在一起,就一定要給出一個解釋。

被漢武帝寵倖的李夫人,原本出身於中山國的倡戶之家,江充則出身趙國的倡戶之家,戰國時期中山國被趙國兼併後,兩國早已一體;江充的整個家庭背景、籍貫跟李氏外戚是一模一樣的,很難相信他們沒有關聯;所以,我的一個推測就是,江充要麼之前在趙地,就和李氏有往來,要麼就是通過趙人集團攀附上了李夫人這條線,李夫人幫助他申冤,而江充則要為李氏集團服務,來作為交換。後來,江充就變成了漢武帝信任,打擊權貴勢力的酷吏,從負責司法的欽差繡衣使者,一直做到掌管皇家苑林與財政的水衡都尉,可謂烜赫一時。

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斷,不能說它就是真相,但它是歷史的一種可能性。

資料的缺失,使得中國古代很多重大歷史事件都迷霧重重,而歷史研究的一個任務就是通過現有的資料和線索,盡可能還原歷史的多種可能性,而不是追求絕對的真相。在這個過程中,邏輯、以及推理和想像,也應該是歷史研究的輔助工具。歷史研究不僅在於揭示事件的真相,更在於通過這些事件展示人性的複雜和多樣性,他們往往比單純的事實更為迷人。

黃雀之後

李氏外戚集團在巫蠱之禍中的作用是公開的,但還有一個此前被關注得很少的勢力,也在謀奪太子之位,它的前臺人物是漢昭帝劉弗陵的母親鉤弋夫人。鉤弋夫人身上的第一個巨大的疑點是,她是怎麼被武帝發現的?

根據史書記載,武帝巡遊泰山,路過河間,有人對武帝說,此地有一個奇女子,姓趙,不幸天生畸形,一生下來拳頭就攥得緊緊的,誰也掰不開,求皇帝屈尊前往,用天子的威德來拯救她。古代的皇帝不像我們,天天刷微博刷朋友圈,可以主動瞭解資訊,他看似全知全能,實際上是身處被周邊的近臣給他精心構建的資訊繭房裏,他瞭解到的資訊取決於這些人給他投喂什麼。

見到這個姑娘後,武帝親自下場,輕易就掰開了她緊攥的拳頭,然後武帝又發現,這個年輕的姑娘姿色出眾,於是就被武帝安排入宮;由於她居住的宮殿叫"鉤弋宮",所以在史書上,就被稱為鉤弋夫人。當然,今天的我們,是不會輕易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記載的,一切反常的事件,只能理解為有人在做局。

鉤弋夫人之子劉弗陵的出身,是第二個更大的疑點。鉤弋夫人懷孕 14 個月才把孩子生下來。從現代科學的角度來理解,這有可能嗎?人的懷孕期大概是 40 周,有記載的懷孕期最長的是一個美國婦女,懷孕 375 天,也就是 12 個半月,劉弗陵比她還多一個半月。現代醫學揭示,當懷孕超過 40 周,隨著時間的增加,死胎的風險急劇加大。怎麼理解她懷孕 14 個月才產子的事呢?清代的規矩是,因為要保證孩子一定是皇帝的,皇帝臨幸妃子會有記錄,時間對不上,當然就不是皇帝的了。漢代應該也有類似的措施,鉤弋夫人如果是在武帝最後一次臨幸她之後 14 個月才生下的劉弗陵,就有一個可能,在武帝臨幸完鉤弋夫人之後 4 個月,另一個人跟鉤弋夫人發生了關係。

這樣的事如何才能圓得過去呢?於是,身邊有人對武帝說,當年堯也是在娘胎中 14 個月才生下來的。武帝欣然開懷,把鉤弋夫人所住宮殿的殿門命名為堯母門。皇帝生出堯舜那樣的後裔了,這就向天下傳遞了一個信號,劉據的太子之位,坐不穩了。

有學者查了史料,在武帝之前沒有任何記載說堯是 14 個月才生。這個說法看來是他身邊的人編造出來告訴他的。誰能夠編這種話讓他相信?一定是他的身邊人、親近的人。

曾經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漢武帝,連這種事都能相信,只能說明晚年的他,也和其他老人一樣,變糊塗了。作為皇帝,漢武帝的權力不存在任何制衡,但是他越來越好騙,因為他越來越多疑。一個人多疑,並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相信,你只要找到他的軟肋,無論多麼荒誕的事,他都堅信不疑。

後來,劉弗陵固然成為新太子,繼承了皇位,但是母親鉤弋夫人被賜死。而另外一個關鍵人物,宦官蘇文,則史料所記載不多,但是總是在關鍵的時候出現,然後又隱身。有學者把這些線索聯繫起來,得出了一些推論。我在這個基礎上進行綜合整理,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構想:那就是圍繞著鉤弋夫人,其實有一個宦官集團想要用鉤弋夫人的子嗣作為政治資源,在武帝身後掌控政治權力。這就是黃雀之後的黃雀。

作為旁證,東漢史學家班固提供了一個重要資訊:鉤弋夫人的父親曾經也是黃門宦官,是蘇文的同事或同僚。在此之前,鉤弋夫人的父親曾經是朝廷官員,犯了法,本來要被處死,為了保命,只能被迫接受宮刑來免除死罪。蘇文用老同事的女兒作為自己政治博弈的工具,在情理之中;而且,蘇文的陰謀差點就要得逞了,這也不奇怪,他即便得逞了,也不過是東漢的宦官之禍早一點出現而已。

父子反目

說到這裏,讓我們再把敘述的重心,放到江充、漢武帝,以及太子劉據身上。

西元前 91 年,征和二年,丞相公孫賀,連同衛子夫生的兩位公主,以及衛青的長子衛伉被殺,這就讓本身地位已經不穩的太子劉據,更加不安;同時,武帝與太子,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從原本的親善和諧,也變成了心生芥蒂。當然,從中作梗的,就是剛才提到的李氏外戚集團以及宦官集團。而江充和蘇文兩個人,就是沖在第一線的急先鋒。

當時,武帝因為健康不佳,住在了長安附近的離宮,甘泉宮。於是太子與父皇很難直接見面,往來交流必須依靠文書,這就給了蘇文、江充等人更大的操作空間。

比如,太子前往宮中看望皇后,待的時間久了些,蘇文就向武帝誣告,說太子在皇宮內與宮中女子發生了不端關係。還有一次,武帝感覺身體不適,召太子來甘泉宮探望,事後蘇文就指使下麵的宦官對武帝說,太子看到您健康欠佳,居然面露喜色。這些攻擊雖然不會產生什麼直接效果,但一來二去之間,武帝自然對太子的印象,慢慢惡化。

隨著健康狀況的惡化,武帝的疑心病,也變得有增無減。這時,江充不失時機地提醒說,皇帝的病情,可能就是因為宮中有人在用巫蠱之術,詛咒皇帝。於是,武帝就任命江充為自己的使節,讓蘇文等人當助手,返回長安,徹查此事。

得到皇帝授權的江充,立刻帶著一群來自匈奴的巫師,在七月興沖沖地返回了長安,自長安城內開始,一直搜查到皇宮大內,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果不其然,江充入宮後,順理成章地,在皇后衛子夫和太子的宮中,發現了大量用於詛咒的木人和寫滿了詛咒大逆不道之言的帛書。面對這種公然的栽贓陷害,太子劉據恐懼萬分,向身邊的官員,少傅石德諮詢意見。石德敏銳地察覺到,這子虛烏有的巫蠱調查,目的就是廢掉太子,另立儲君。所以,石德果斷地對劉據說,現在您所處的形勢,好比秦始皇即將駕崩時,太子扶蘇面臨的形勢,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假託天子詔書,把江充等人抓起來詢問實情:到太子和皇后宮中搜查,究竟是江充自己在夾帶私貨,還是武帝本人的旨意。

不過,情況失控了;江充落網後,憤怒的劉據下令把他斬首,漢武帝得知後,認為太子叛亂,下令起兵平叛,劉據只能也舉兵反抗;除了太子的下屬和親信,這次起兵得到了部分衛氏集團和官員貴族的支持回應,雙方鏖戰了足足九天,死傷數萬,繁榮的長安一下變成了人間地獄。最終,兵敗的太子劉據被迫從長安逃走,在附近的湖縣被官兵團團圍住,劉據被迫自縊身亡,兩個兒子也一同遇害。

後世很多史料說,武帝宣佈下令平叛後不久,就心生悔意,命令官員鄭茂手持代表皇帝的節杖,前去赦免太子。這很可能是一種粉飾之詞,因為武帝的實際行動與之截然相反,比如,既然下了赦令,為什麼官兵還對太子加緊追捕,在圍困中對自盡的太子沒有及時救護,還殘忍地殺死了太子的兩個兒子;另外,一個曾經參與圍捕太子的低級官吏李壽,居然青雲直上,被武帝任命為衛尉,也就是衛戍長安的精銳部隊"南軍"的指揮官;如果武帝對太子之死深表悔恨與內疚,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嗎?

不僅如此,在巫蠱之禍平息後,武帝對那些追隨支持太子的官員貴族,進行了血腥的鎮壓。根據統計,共有數十萬人先後因捲入巫蠱之禍而橫死,其中就包括司馬遷的好友任安。在巫蠱之禍中,作為另一支長安衛戍精銳部隊"北軍"的指揮官,任安關閉營門,不做任何行動,於是被武帝認為是首鼠兩端,坐山觀虎鬥。最終任安被武帝下令用酷刑"腰斬"處死。

**當然,那些在武帝與太子之間挑撥的"黃雀",也並沒有善終。**在巫蠱之禍發生後的第二年,就有官員密告李氏外戚集團的核心,李廣利和丞相劉屈氂秘密舉行巫蠱儀式,詛咒武帝,好讓劉髆繼承皇位,於是李廣利全家被下獄。此時,李廣利正在和匈奴作戰,情急之下,他決心孤注一擲,試圖用一場勝利將功贖罪,結果事與願違,兵敗如山倒,不得已投降了匈奴,反而導致自己全家被誅殺。而李廣利本人在一年多之後,也死於匈奴單于之手。另外,巫蠱之禍的第一當事人江充固然已經死亡,但他的家人,也被武帝下令全部處決。隨後,另一個巫蠱之禍的重要當事人蘇文,也被武帝下令用火刑處死。之所以處刑如此酷烈,一種可能的推論就是,武帝的神智短暫恢復了正常,發現了蘇文和江充是如何長期佈局,離間自己父子關係,最終逼反太子的;而劉弗陵生母鉤弋夫人的神秘死亡,也可能源於漢武帝發現了她與蘇文勾結密謀的往事。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巫蠱之禍的最終勝利者,反而是太子劉據:“巫蠱之亂"後,他在繈褓中的孫子劉病己,在長安監獄中度過了一段艱辛的歲月,最終機緣巧合之下繼位登基,是為漢宣帝。

結語

一晃,又是三年過去了,時間來到了後元二年,也就是西元前 88 年。當年 2 月 12 日,病重的武帝,突然下詔立八歲的劉弗陵為太子,第二天任命霍光等人為輔政大臣,第三天就去世了。這一系列事件的倉促發生,讓後世學者始終懷疑,武帝並非正常死亡。一個旁證就是,太子劉據死後,三兒子燕王劉旦認為自己理應成為太子。他上奏請求入京保衛父皇,作為試探。然而,武帝嚴厲譴責了劉旦,並削減了他的封地,顯示出他並不願討論新太子的問題。自此之後,太子問題反而成了一個忌諱,倘若武帝真的那麼中意年幼的劉弗陵,早早把他扶正才是情理之中,但武帝一直拖到在死前三天,才倉促做出決定,這就很可疑。

接下來,再看看所謂武帝親自制定的輔政大臣:這個團隊的核心是霍光,他在武帝身邊服務了 30 多年,雖然他深得武帝信任,但並沒有在朝廷中擔任過重要職務,職位最高只是侍中奉車都尉,二千石。另一位是金日磾,他是匈奴人,作為戰俘的後代進入漢宮服務。戰俘的後代成為輔政的大臣,也很不尋常。同時,田千秋被任命為丞相,根據漢代規定,皇帝不在長安期間,丞相應留在長安主持國家事務,但武帝死時他並不在場。所以田千秋的名字出現在輔政大臣名單中,可能是後來添加的。再看看其他成員:上官桀是霍光的親家,武將。桑弘羊是主管財政的大臣。更令人起疑的是,《漢書》中關於漢武帝去世後輔政大臣的名單,竟然多達四種版本,以上這些是所有被提及的人名,但在四個版本名單中,唯有霍光的名字始終存在。這些人多數是在內朝侍奉武帝的小臣近臣,缺乏實際的國家治理經驗。

實際上,這個所謂輔政大臣名單的真實性,在當時就受到質疑,霍光曾經聲稱武帝在臨終前,曾封他們幾人為侯,但是他們推辭了,現在應該補上;但是,武帝的侍衛,王莽(注:與後來篡漢的王莽同名)的兒子王忽,在私人交談中透露,武帝臨終前根本沒有封侯之事,暗示霍光等人可能在捏造遺詔以鞏固自己的權力。這一言論傳到霍光耳中後,直接導致王莽遭遇了霍光的斥責,於是王莽不得不逼迫王忽自殺。

巫蠱之禍,不僅預示著漢武帝統治時期的尾聲,更意味著西漢王朝權力政治結構的一次劇變。由於在武帝統治時期,以及巫蠱之禍中,開國軍功元勳集團遭遇了沉重打擊,所以逐漸淡出了歷史舞臺。他們的退場,必然導致這些官位和權力,要落入另一批人手中:取而代之的,除了外戚集團,就是一批出身相對低微的下級官吏以及儒生。而在西漢末年,篡位的外戚王莽,正是來自漢宣帝的母親,王氏家族。對於這個結局,不知一生為了鞏固皇權,不斷對外戚和元勳家族發動血腥清洗的漢武帝本人,倘若泉下有知,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好了,本書的基本內容,就為你介紹到這裏。這是一本由我個人的好奇心驅動,以推理與猜想驅動的歷史著作。

近代以來,受自然科學取得巨大成功的誘惑與刺激,歷史總想成為一門嚴格的科學,然而對於這個目標的過度追求,反而讓歷史學喪失了一些原本的魅力。歷史,其實是介於科學與藝術之間的學科,而可能性正是它的魅力之一。畢竟,古代史研究,比的是誰能在現有材料中發現新意,以及在材料缺失的空白處,提出有創見、合乎邏輯的推理與猜想,而這也是我想用這本書與大家分享的初衷:那就是展現歷史豐富的可能性。

撰稿:譚木聲

講述:趙成晨

腦圖:劉豔腦圖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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