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日,湖南省岳陽市遭暴雨襲擊,建築和街道被洪水淹沒的鳥瞰圖。法新社圖片
自從6月中旬以來,中國南方多省都面臨着洪水災害的襲擊。尤其近幾天,湖南省華容縣、平江縣均遭遇罕見的決堤、潰壩險情,但互聯網上卻看不到以往那種“一方有難, 八方支援”的場景。更有文章指出,中國“社會捐贈驟減, 救援隊捉襟見肘”。那麼這背後到底原因何在呢?
中國官媒央視新聞9日報道稱:“財政部會同水利部今天下達中央財政水利救災資金8.48億元,支持湖南、江西、湖北、廣東、福建、浙江、廣西、安徽、貴州、重慶、黑龍江、雲南等12省自治區、直轄市做好度汛救災相關工作。”
南方多省洪災 中央財政頻頻撥款 地方籲社會捐助
今年進入主汛期以來,中國南方多省面臨強降雨襲擊,防汛形勢嚴峻。中央頻頻撥款,卻是杯水車薪。
綜合中國媒體報道,6月17日以來,長江中下游地區出現持續強降雨天氣。6月24日,中央氣象臺發佈了今年首個最高級別暴雨紅色預警,也是自2010年啓用預警發佈機制以來的第三個暴雨紅色預警。這一輪雨災中,受影響的包括中國南方10多個省份,幾乎半個中國都有洪水險情。中國財政部、應急管理部6月份兩次向災區預撥救災資金3.64億元和4.96億元。
據官媒新華社報道,7月5日下午,湖南嶽陽市華容縣洞庭湖一線堤防發生決口,造成近48平方公里的垸區被淹,7680名民衆緊急轉移。6日,湖南平江縣九峯水庫大壩也發生滲漏險情,當地已組織轉移羣衆1000餘人。中國財政部、應急管理部5日緊急預撥5.4億元中央自然災害救災資金,支持各地救災工作。7月6日,華容縣融媒體中心發佈《關於接受社會捐贈告知書》,呼籲社會各界愛心人士、企業和組織積極捐贈,協助共克難關。
而此前7月2日,平江縣剛剛遭遇70年來最大洪水,據官方統計,至少36萬多人受災。該縣也向外界發佈了《關於接受社會捐贈的公告》,希望各界踊躍捐款捐物,幫助他們重建家園。
2024年7月3日,湖南省岳陽市平江縣暴雨引發洪水,街道上有汽車和大量碎片。(路透社)
華容縣災民:東西只要到政府手上 老百姓就得不到
不過,湖南嶽陽市華容縣團洲鄉的災民陳先生(化名)對於外界捐贈卻有不同看法。他告訴本臺:“如果你們真正要捐的話,你等水退了,一對一地捐給老百姓還是可以的。只要到政府手上的東西,老百姓就得不到了。”
陳先生的家人都來自被洪水淹沒的垸區,目前只能投親靠友。他說:“政府基本什麼都沒管,就是把我們驅趕出來了。昨天他們說有物資拿,我就跑過去,就給我發了一瓶礦泉水。我叔叔、我嬸嬸、我們那一塊的還有幾十個人,基本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在我們這裏,還有來幫我們抗洪搶險的那些人,(政府)有時候給他送瓶水啊、或者給他送點什麼喫的東西去。” 因安全原因,陳先生採用化名受訪。
對於當地是否有救助資源不足的問題,華容縣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本臺:“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你查一下官媒什麼的,好吧?官方都有說明的。”
媒體:社會捐贈驟減 救援隊捉襟見肘
中國今年南方水災嚴重,但和往年不同的是,除了官方撥款,社會捐款似乎相對較少。《中國慈善家雜誌》7月1日發表一篇《社會捐贈驟減,救援隊捉襟見肘,如何應對救災消耗戰》的文章,其中指出,這波救災舉措中,雖然騰訊、阿里、字節跳動三大公司積極響應,但總體而言,企業捐款額明顯下降。
文章援引《公益時報》不完全統計,2023年京津冀水災中,有72家企業參與捐贈,善款總額超過10億元。本次水災的捐款企業則多是閩、粵本地企業及本地商會、機關單位。廣東梅州市工商聯公佈接收的捐款額爲約2300萬元,福建龍巖市文明委則只公佈了愛心企業名單,未公佈具體數額。
文章說,社媒平臺上,不少人提到對災情的關注度與其嚴重程度不匹配,社會捐款也相對較少。災情發生後的第一時間,多數公益機構持觀望態度。到目前爲止,做出響應的基金會數量也仍顯不足。
文章還以全國曙光救援同盟爲例,指出其救援工作的資金缺口越來越明顯,甚至救援人員的路費都成了難題。曙光救援隊指揮長王剛說:“現在只能讓弟兄們先墊付,然後找我,我儘量地去找資源。”
2024年6月29日,貴州省黔東南州遭暴雨襲擊後,建築物被洪水淹沒。(法新社)
經濟狀況差 企業沒錢捐
網易公共號“深度財線”7月7日發文指出,不要說當年1998長江大洪水、2008年汶川大地震時, 社會各界和政府、企業數十億、數百億的捐款,就是相比近幾年的鄭州洪災、京津冀水災時國內大型國企、民企羣起鉅額捐款,這樣的情況在今年也沒有出現。前幾年, 大量外企在疫情爆發後針對中國進行數以億計的捐款, 但今年南方大洪水後, 也沒怎麼看到外企慷概援手。昔日“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盛景已成爲回憶。
近兩年剛剛“潤”美的前廣西民營企業家孟軍告訴本臺:“這(原因)是顯而易見的,經濟情況不好了,企業大量的倒閉,下崗失業。這些民營企業在疫情之後都經歷了什麼,大家都看得到的。”
旅美前上海民營企業家胡力任也告訴本臺,以往經濟狀況好的時候,一些公司能夠賺到錢,但他們捐出一些錢做慈善也並非都是出於本意:“據我知道,(這)也是當地政府爲了完成某一個目標。這些企業拿錢出來,他們可以有一些交換條件,比方說,我可以減免稅收,或者是可以抵稅,有這樣一些政策。”他說,現在企業狀況都不好,政府想讓企業掏錢也掏不出了。
疫情後,中國經濟停滯,外資大舉撤離,2023年第三季度,中國外商投資出現了自1998年以來的首次赤字。同時,中國的富豪掀起逃亡潮。據權威機構統計,2022和2023年兩年,從中國移出的百萬富豪就超過24,000人,帶走的財富約1600億美元。這自然也會影響到相關的慈善捐款。
民衆爲何不捐?收入少、怨氣高、信息封鎖
與此同時,普通民衆對於慈善捐助也興趣缺缺。日前,一位家在廣東南部、遭遇水患的旅美中國留學生李雍(化名)以書面方式向本臺表示,由於中國當局對輿論的監控,導致大部分洪災事件在第一時間都被封鎖消息,民衆能得到的真相和新聞信息十分有限。他說:“這種情況下,我個人感受是大家已經普遍對災害新聞 ‘免疫’ 了,好像沒有什麼事情是非常嚴重的。當然,這是政府管制輿論的不良後果。”
來自上海的退休人士郭先生(化名)告訴本臺,民衆不捐主要有三方面原因:“因爲改革的紅利沒有真正落實在老百姓手裏,我們現在的經濟狀況越來越糟糕,自從疫情以後沒有好過,收入不是相應增加而是減少,因爲物價在上漲。”
他說,老百姓在收入減少的同時,對於當局都充滿怨氣,一旦有大的災難發生,百姓既不願也無能力捐助。此外,他認爲2011年發生的“郭美美”事件影響也很大:“因爲他們不是把這些捐款公開、透明地真正落實到災情上面去,而是被這些利益集團、當官的、控制基金的人自己分了。” 出於安全考慮,李雍和陳先生均採用化名受訪。
“槍打出頭鳥” 明星和企業都不敢捐
除了企業捐款額有明顯下降,演藝界明星在本次救災行動中也相對沉寂。上文提到的《中國慈善家雜誌》在文章中稱,許多演藝界明星以往都帶頭參與救災行動,主動發聲呼籲社會關注,發揮了很好的“引領作用”。但今年,在明星公益領域經驗豐富、旗下掛靠有芭莎、華誼兄弟等公益慈善基金的中華思源工程基金會,在本次水災響應項目中,還沒有明星主動找來發聲或合作。
旅美前上海民營企業家胡力任說:“你只要有一個明星捐款,你只要做這件事情,你可能就會變爲衆矢之的。(記者:爲什麼?)很多人都會查你,你錢哪裏來的?現在整個社會都是仇富心理啊。”
據中國《公益時報》網消息,7月5日,華容縣團洲垸洞庭湖一線堤防發生決口險情後,新茶飲品牌霸王茶姬和鳴鳴很忙集團分別捐贈500萬元,阿里巴巴公益基金會聯合天貓超市和菜鳥向決堤災區提供救援物資。
2024年7月7日,湖南省華容縣洞庭湖大壩潰決造成洪水期間被淹沒的房屋。(法新社)
不過,這些善舉沒有受到廣泛肯定, 反而惹來一些非議。有網友給霸王茶姬留言稱:“這茶的利潤太高了”,“以後堅決不喝這個茶了”,也有人發帖稱:“沒喫過趙一鳴,以後也絕不再喫”。
對此,旅美前廣西民營企業家孟軍認爲,“槍打出頭鳥”,以前他的企業也曾因爲捐款救災而被當局查稅:“你捐得多了之後,就知道你有錢。地方稅務就開始過來。所以那時候,我都怕了。”
中國的慈善公益事業何去何從?
中國興起慈善捐款應是近三十年來的事情,由於改革開放導致貧富差距拉開,社會互助機制才重新從政策層面被提起。據本臺此前報道,中國最早的慈善組織被稱爲“GONGO”,即“政府主管的非政府組織”,與國有壟斷企業的性質十分相似,主要負責完成政府轉移的行政任務。到1988年,國務院通過《基金會管理辦法》,現代公益的種子纔在中國開始萌芽。2004年,《基金會管理條例》出臺,首次提出鼓勵非公募基金會發展,中國民間基金會開始登上歷史舞臺。
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之後,中國社會捐款出現了突破性增長。這一年也因此被稱爲“中國民間公益元年”。當時,全國共接收社會捐款約750億元人民幣,17%的中國人蔘與募捐和志願者活動,個人捐款首次超過企業捐贈。大災中迸發出了巨大的民間力量,而中國紅十字會等官辦慈善組織的效率低下,則在大災面前一覽無餘。
地震發生後,由影星李連杰發起成立的“壹基金”及時進入汶川災區救助災民,併爲賑災共募款5000多萬元人民幣,引發民間對於紅十字會等中國政府主導的基金會的高度質疑。旅美前廣西民營企業家孟軍告訴本臺:“老百姓對國家相關的慈善機構的質疑相當大了。你們在做什麼?有難的時候,怎麼都是民間的來做?這些大的慈善機構在做什麼?”
不過,在政府主導型的體制之下, “壹基金” 募集到的善款,自身只運作了極小一部分,其餘絕大部分交由紅十字會支配。最終,紅十字會又委託給政府部門進行實施。
2024年7月3日,湖南省岳陽市平江縣暴雨後,一名居民推着裝有水瓶的手推車。(路透社)
2008年以後,中國社會捐款總額基本穩定在五六百億元左右。而2021年和2022年,全國社會組織捐贈收入則分別達1192.5億元和1085.3億元。但2011年發生的“郭美美”事件給官方主導的慈善機構發展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 並觸及到社會治理體系的根本問題。中國紅十字會的捐贈收入從2010年的30億元驟降到2011年的5.6億元。
“以紅十字會的名義來炫富,那紅十字會是什麼機構?是一個斂財的機構了。” 旅美前廣西民營企業家孟軍說,他也曾和慈善機構的一些領導們喫過飯。“你看他們開的車、穿的東西、戴的東西,你就知道,這些錢去了哪裏了。”他表示,現在很多人已經不再相信那些“國”字頭的慈善基金,寧願自己做,也不會把錢捐給這些機構。
習近平2012年上任以來,更收緊對於非政府組織的控制。民政部連番出招,打擊所謂的 “非法社會組織”。2017年1月,《境外非政府組織境內活動管理法》生效,境外NGO主管部門由民政部門變成了公安部門。
近年來,互聯網提高了公益效率,“輕鬆籌”、“水滴籌”這類通過網絡平臺發起的個人求助性募捐越來越多。但技術本身無法化解社會誠信危機問題。總體上中國的慈善業還缺乏專業、高效、透明,導致中國人即使有錢也不樂捐。
旅美前上海民營企業家胡力任說:“大家都明白了,其實在中國,這些所謂的慈善就像是一門生意一樣的。官員在裏面涉及到一些貪腐,可能比一般的工程類項目的貪腐更厲害。”
他認爲,除了腐敗,社會道德的崩壞也令很多人對於他人的苦難變得無動於衷,這也是捐款下滑的重要原因:“他們覺得,你的苦難就是你的苦難,跟我沒有關係,我爲什麼要拿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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