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林彪：第一嫡系的叛逃之謎（四）

毛澤東對於地方大員的秘密講話，很快就通過各種管道傳到了林彪耳中。正在北戴河的林彪意識到了決裂的來臨。以他對老毛的瞭解，知道自己已經被套上了絞鎖，對此他也不免有些沮喪。他甚至對身邊的人說：“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死也死在這裏。一是坐牢，二是從容就義。”但是他的兒子林立果畢竟太年輕了，沒有政治經驗，在嚴峻的形勢下沉不住氣了。

他利用空軍是自家的嫡系部隊的優勢，私下裏組織一幫人搞了個旨在發動軍事政變的計畫，叫做“571 工程計要”。這個“571”就是“武裝起義”的諧音。他意圖先下手為強，搞掉毛澤東，搶班奪權。這個計畫用詞極其尖銳，開篇即將矛頭直接指向毛澤東，批評毛不是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而是一個行孔孟之道、借馬列主義之皮、執秦始皇之法的歷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他還說他們的社會主義實質是社會法西斯主義，把中國的國家機器變成一種互相絞殺、互相清剿的絞肉機。他們的革命對象實際上是中國人民和那些與他們持不同意見的人。

坦率地說，林立果這個頑固子弟還是很有見識的。他搞的這個“571 工程計要”，對於文革的認識，對於老毛的認識，可以說是非常到位。多說一句，這篇計畫在林彪死後，被老毛作為證據下發全黨，但是這個效果卻適得其反，客觀上赤裸裸地揭開了中共黑幫政治的本質，成了文革難得的啟蒙教材。很多人正是看了這個計要之後，開始對文革產生了不可逆轉的懷疑。

言歸正傳，政治謀殺它畢竟不是寫文章，準備不密，謀事不周，就註定了這個“571 工程”的失敗。它還沒有實施就已經洩密了，老毛的行程為之做了秘密的調整，林立果派人炸毀了毛氏專列的這個計畫根本就沒有實施。事實上，從事後各方的表現來看，林彪周圍的工作人員有很多已經被滲透、策反，其中就包括他的親女兒林豆豆，還有其專機的機長。刺殺老毛的這個計畫洩露之後，林彪的老婆葉群和林立果驚慌失措，密謀挾持林彪出逃。他的女兒林豆豆於 1971 年 9 月 12 日夜，向中央警衛團的副團長張宏告密，全盤托出全家準備次日乘飛機出逃的計畫。

周恩來得知之後，立馬就打電話給林彪的老婆葉群探聽口風，並表示要去看林彪。葉群本身素質不高，見事情敗露更加慌亂，當即就告知林彪決定馬上出逃。9 月 13 日零時，林彪、葉群、林立果三個人慌亂之間登上一架編號為 256 的三叉戟專機。他的女兒林豆豆此刻正在中央警衛團密謀阻止出逃的計畫，所以當時沒有按要求去登機。在這個過程中，林彪到底是何種態度起了何種作用，在當事人事後的敘述中都很少提及。所以林彪到底在什麼情況下上了那架飛機，當時飛機上的情況又怎麼樣，為什麼這架飛機會在國內兜大圈，是否是南下廣州和北上蘇聯之間猶豫不決，這些問題至今都還有很多爭議。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架飛機的機長根本沒有按照林彪的指令飛行。因為當時這架飛機是加足了燃油的，不管是飛廣州還是飛蘇聯其實都是足夠的。僅僅兩個小時就大幅度偏離了航向，並且很快導致燃油耗盡，這是非常非常可疑的。事實上，林彪整個的出逃過程悉數盡在老毛的掌握之中。飛機起飛一個小時後，周恩來就向毛請示是否出動戰鬥機攔截，老毛當時只說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要阻攔，讓它飛吧。”林彪的飛機最終在外蒙的溫都爾汗迫降墜毀，機上的九個人全部遇難。

當然，這架飛機的機長事前到底接到了什麼樣的指令，這個不便於猜測，有待於歷史檔案的進一步解密。我個人傾向於認為林彪的出逃並非蓄謀已久，而是應急之舉。而且他很可能根本沒有武裝反叛的念頭，因為整個過程太草率，太粗陋，完全不應該是一個曾經率領百萬之軍的將領的謀劃水準，而更像是心灰意冷下的自暴自棄。

林彪的意外死亡過程詭異，至今仍有諸多不可理解的細節。周恩來第一時間得知林彪出逃，致電飛機上的電臺大喊：“林主席只要回來，無論降落到哪個機場，我都親自去迎接。”這句話我倒相信周恩來說的可能是真心的，因為毛、林之間的糾葛，外人不說，周恩來作為國相，恐怕是最為瞭解的。林彪和周恩來之間並沒有歷史糾葛，相交雖不至於親密，但也絕不是敵人。當年老毛把劉少奇專案組的組長的頭銜強加給周恩來，意圖把逼死國家主席這個惡名留給周恩來，林彪識破後，在劉少奇專案組的簡報上批了一句：“向卓越指揮專案工作的江青同志致敬。”這個批示其實是極度高明，他明明在吹捧江青，其實是點明了這個事情的真相，為掛名專案組的周恩來解了圍。

所以在中共那種險惡的政治環境裏，周恩來和林彪其實是有相同的處境，萬事順從，只求自保。表面上都身居高位，其實兩個人都是家奴一樣的可憐蟲。無怪乎，周恩來聽到林彪死亡的消息後，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失聲痛哭，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兩個人都同屬於功臣陣營，實際上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不比誰好多少。周恩來的悲，悲的不是林彪，而是自己。他知道林彪倒了，下一步恐怕就輪到自己了。

後世有很多人認為林彪這種死法死得很難看，自毀英明。其實和劉少奇、彭德懷羞辱而死的下場比起來，林彪的結局好很多了。他用最後奮力的一搏給了老毛最致命的一擊。因為對於老毛而言，他慣用的路數是，先把對手搞臭搞髒，然後四兩撥千斤，一舉解除。林彪用這種激烈的反抗模式和難以解釋的死亡結局，大大地出乎了老毛的意料。讓一向詭計連連的老毛也亂了方寸。自己選定的接班人，曾經的親密的戰友，全軍的副統帥，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叛國者，這怎麼向全黨全軍全國去解釋和交代呢？

對於老毛而言，林彪之死只能算一個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慘勝。一方面他固然除掉了心腹大患，但另一方面卻發現這個大患就像是一個跟隨自己幾十年的影子，清除之後，自己也顯得形單影隻，命不久矣。中共建國後，林彪一直是韜光養晦，善於揣摩聖意，一貫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大旗，事事依附於老毛。所以要想找出批判他的缺口，實在是難上加難。最後老毛迫於無奈，把孔子搬出來一起批林批孔。但是智商稍微正常一點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其中的紕漏和荒謬。難怪有些人私下把這場運動說成是“批零批空”。

之所以我們現在說林彪之死是文革破產的標誌性事件，就是因為從這個時候開始，黨內、軍內、國內廣大在運動中自相殘殺的群眾終於開始認識到，這樣的革命是個什麼樣的本質。老毛的威信隨著接班人所謂的叛逃，受到了空前的打擊，從此再也沒有恢復過來。當他想最後豎立王洪文來接班的時候，就像許志友這樣的鐵杆信徒都覺得不妥。老毛生前就已經意識到他自己身後的這種政局，所以才會對華國鋒、張春橋的人感慨萬千地說過：“將來你們幾個人的命運恐怕只有天知道，弄不好交班問題會搞得血雨腥風。”

可即便是毛看好的過渡人物華國鋒，也看出了老毛這種憋足的安排不過是為了傳位給江青和毛遠新鋪路罷了。所以華國鋒倒過頭來反戈一擊，懷仁堂兵變，徹底掃滅了老毛的餘孽。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已經可以看出，林彪在建國後的歷次興風血雨中，充其量就是一個被老毛利用的明哲保身的幫兇，算不上主謀。那麼為什麼林彪至今都還背著黑鍋呢？沒有在黨史中翻過身？我個人的看法有兩點。

第一點，鄧小平建國後，雖然在歷次興風血雨的鬥爭中和林彪有過摩擦，但都不是生死之爭，也不存在根本的利益衝突。鄧小平幾起幾落，其實對於老毛的這種痛恨和認識可能跟林彪不相上下。林彪死後，鄧小平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年年上書檢討，劃清和林彪與周恩來的界線，搖尾乞憐。面臨無人可用的老毛，正需要啟用新的勢力來制衡最後的大樹周公公，所以對於鄧小平的表態很滿意，明確表態要把鄧小平與劉少奇區別對待，這才有了鄧小平的二次複出。鄧小平的這種自保策略在當時的環境下當然也算不上什麼大污點。但是如果要給林彪平反，鄧小平的這段兩面三刀、不清不白的歷史就很難解釋，因為他跟林彪切割了嘛。你都切割了，你怎麼再去解釋呢？

第二點，有了赫魯雪夫清算史達林，造成全球範圍內共產運動分崩離析的這種先例，鄧小平對於老毛的評價是投鼠忌器。老毛治國前後 27 年，他的胡作非為無不是以共產黨之名。毫不誇張地說，老毛就是中共最大的招魂番。此旗一倒，則幻象必滅，流毒必波。中共建國以來施政，百古累累，乏善可陳的這種現實，著實是難以實話實說的。如果群眾一朝覺醒，則天下人心所歸，那就未嘗可知了。

鄧小平是個資深黨徒，深知保老毛就是保黨，保自己，所以輕描淡寫地來個七分功三分過來做定論。拋棄毛的路線，繼承毛的衣缽。而林彪事件作為毛造就的最大的黨史上的傷疤，客觀上就形成了毛澤東思想的一個死結，解釋不了，也不能解釋。

今天我們再說老毛和林彪的故事，難免就有人拿出劉邦和韓信來做對比。整個過程如此相似，唯有年代上的一些錯覺。這兩千年，中國是否仍在原地踏步，讀者諸君可以自己思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