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活佛:我作為轉世靈童的上半生(上)

阿嘉仁波切: 封建破除迷信(破四舊),這樣就把塔爾寺的很多高僧大德都給逮捕了。因為那個時候寺廟被說有叛亂,所以就飛機來轟炸幾個寺廟。

王志安: 是嗎?

阿嘉仁波切: 有。

王志安: 真的用飛機轟炸?

阿嘉仁波切: 真的飛機轟炸。這個開會的時候就是那些積極分子,他是主動起來說打到反革命,這個班禪就開始。

王志安: 那你們也得說班禪是反革命?

阿嘉仁波切: 那肯定要說。不滿意的話,他馬上挖你思想,叫做挖腦子。紅衛兵來了以後,我們經常還要去批鬥。我們也要去月臺,說這些都是剝削壓迫,反動活佛。

王志安: 反動活佛?

阿嘉仁波切: 對。那他說要還俗,你要結婚。

王志安: 讓班禪大師還俗?

阿嘉仁波切: 他說你還俗,國家對你才能信任。

王志安: 他圓寂是在西藏嗎?

阿嘉仁波切: 西藏,在日喀則。如果有原因的話,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王志安: 你猜測?

阿嘉仁波切: 這是我猜測,共產黨實際上是把他害死了。

王志安: 是吧。

阿嘉仁波切: 對。

王志安: 那有這種懷疑的藏人多嗎?

阿嘉仁波切: 那我知道就選這個班禪的時候,其實你是見證人了。我是見證人,我也是其中這個委員會的成員。我看你的回憶錄裏頭講到就是這個過程實際上是作弊的。作弊了,現場是看的。

王志安: 我看你的回憶錄裏頭講到就是你當年跟班禪大師在小的時候,在很小的時候,好像一起在塔爾寺有過一段共同成長的經歷,是吧?

阿嘉仁波切: 成長也談不上了,那個班禪大師是比我大 12 歲。他也是屬虎,我也是屬虎,正好大 12 歲。那時他在塔爾寺坐床,在塔爾寺居住的生活,我剛剛生下來時間不長,所以就沒有太多的經歷。到了 1962 年的時候,不是宗教改革,大躍進。大躍進稍微開放了一點,就是劉少奇叫做分土地、分自留地,給人們一點自由。那個時候就放開了一點。放開了一點以後呢,班禪大師就到藏區去訪問。

王志安: 就在 62 年之前,他實際上一直在塔爾寺?

阿嘉仁波切: 沒有,一直在北京。那個時候他是來訪問,他到了塔爾寺以後我們就見了。因為我們的關係比較特殊一點,因為我的舅舅是他的經師,他的老師,所以他們兩個常在一起。他來了以後就訪問塔爾寺,還去其他藏區。

那個時候到塔爾寺,塔爾寺那個時候是封閉的,就是破除那個封建迷信(破四舊)。那個時候是打倒封建迷信。這樣就把塔爾寺的很多高僧大德都給逮捕了,僧人都是逼迫的,還俗、種地。有的是勞改去了,有的是回家了,有的是上學了。像我的話很小,我們幾個小的就送到學校裏頭去,中文學校裏頭學中文了。

那麼他六幾年來的時候,宗教稍微開放了。當時叫做半開放。半開放什麼意思呢,就是半天勞動改造,半天可以到寺廟裏念經。

那個時候他來了以後,他當時到藏區去調查那些冤假錯案,就是在宗教改革、大躍進時期給藏區帶來的災難,他就一一地去調查。到了塔爾寺以後,塔爾寺的僧人們開始不敢說。他開了一個座談會,請了一些人,我們也在場。當然我很小了。

在場的時候,大家都誇獎黨的政策多好。他就說,‘哎呀,我們都知道黨的政策是非常好的,可是現在要講存在的問題。’那就有一個人很敢講,他就講出來了。他說,‘我們寺廟的那些高僧大德,全部都抓到監獄去了。他們犯了什麼法,犯了什麼錯,有什麼罪?我們寺廟裏的一些地方現在變成了喂豬、喂牛、喂羊的地方。這是犯了什麼錯?’

我們的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喇,當了積極分子,出來帶頭批鬥。這樣一說,大家都發言了。很多喇提出來,我們現在的僧人有點青黃不接。年歲大的僧人已經進了監獄,有的已經過世,有的還在監獄裏。年輕的都還俗了,回家去了。沒有僧人。所以他們要求我和賽朵仁波切能不能送到西藏日喀則去學習,因為紮什倫布寺是班禪大師的本寺。他就一口答應,當時就帶我們兩個,一個 12 歲,一個 15 歲,一起去了日喀則紮什倫布寺學經學佛。

王志安: 那時你們一起去的藏區?

阿嘉仁波切: 一起進藏。那個時候進藏很困難,沒有交通工具,有一個軍用飛機,裝軍火的。兩邊是鐵板凳,我們坐在上面。前面幾個貴賓的凳子,班禪大師和幾個人主要的人坐在上面。中間是一大堆東西,不知道是什麼。飛機從西寧飛到格爾木,格爾木剛開發不久。

王志安: 格爾木離西藏還很遠呢?

阿嘉仁波切: 離拉薩還有 1000 多公里,從西寧到格爾木 800 公里,一共青海到拉薩 2000 公里。青藏、康藏、衛藏三個藏區。從格爾木坐汽車進去,交通不好,開著吉普車,大概五六天到拉薩。

王志安: 拉薩開了五六天?

阿嘉仁波切: 對,那時候路不好,很辛苦。路上可以看到野獸、動物。那是我第一次去西藏,進衛藏,進拉薩。

王志安: 在日喀則那個寺院裏,你在那裏待了幾年?

阿嘉仁波切: 在寺廟裏學經,班禪大師安排我們住的地方,老師什麼的一切都安排好了。當時紮什倫布寺有兩千多僧人。學了三年,開始了一個運動,叫做三大教育運動,內地叫社教運動,也叫四清運動。社教運動開始後,學經學佛全部停下來,學政治檔,同時還有勞動改造,最終目的是批判班禪大師。

班禪大師當時調查藏區的錯誤政策,事實證明,比如佛像寺廟被炸。那個時候寺廟說有叛亂,所以飛機來轟炸幾個寺廟。

王志安: 是嗎?

阿嘉仁波切: 有,真的用飛機轟炸,四川、青海也有。

那時有很多地方被說成叛亂,大面積逮捕。有些地方沒有叛亂,就說預謀叛亂。成立合作社,開始政策很好,大家高興,藏人也支持。後來成立合作社,說牛羊交給我們,牧民不幹了。他們靠這個生活。你交了以後,一起搞得很好,但人家不相信,不相信就強行採取措施,拿起槍來抗議,叛亂開始。一有叛亂,就說平叛打擊。沒有這樣的事也說預謀叛亂。

比如民兵鍛煉,有些地方像我家鄉,青海海北州海晏縣,那裏親自發生過這個事。狼很多,害牲畜,除狼,民兵帶槍去打狼。說這些是預謀叛亂,抓起來。我父親也是那個時候抓起來的。

他是牧民,我們家不是富人家,就是一般牧民家,有二三十頭牛,一二百只羊。到夏天挖鹽換面、布,就是這樣一個人家。我父親抓起來了,因為我是塔爾寺寺主轉世,地位高,他被抓了。在監獄裏不幸去世了,什麼地方死的我也不知道。

王志安: 是嗎?

阿嘉仁波切: 班禪大師調查清楚,寫了一個七萬言書,七萬字,交給毛澤東。他地位很高,是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交給周恩來,周恩來轉交,毛澤東看了很不高興,說這個小班禪,我給他面子,他還不給我面子,要打垮他。

王志安: 這是哪一年?

阿嘉仁波切: 1964 年,我在紮什倫布寺勞動改造,突然一天開大會,開始批判班禪大師,說他是反革命,把反革命集團打倒。我們都很害怕,開大會有計畫的,事先開小會分組討論,透露一點消息,預感要出事。培養一些積極分子,他們帶頭批判。我們那天批鬥班我們那天批鬥班禪大師。

那天當然班禪大師是不在了,就是我們在背後罵他。對吧?開會的時候就是那些積極分子,他是主動起來,說打倒反革命班禪就開始。原來我們叫班禪大師,達賴喇和班禪大師是至高無上的兩個宗教領袖,這個名字都不敢叫,人都是那麼尊重的。突然那一天就說打倒反革命班禪,大家都很吃驚,就是很毛骨悚然。

那樣一批判以後,就接著一個一個的,當然那些幹部他一句都不說的,他就操作了以後,他就在後面,叫這些僧人的積極分子來發言,發言以後他會總結的。他說今天看群眾的這些情緒,對西藏的這些三大領主、農奴主,這個是仇恨很大,就是說仇恨,已經是根深蒂固了。

王志安: 當時也讓你們去批判班禪,讓你們發言了?

阿嘉仁波切: 發言,每個人都得發言。你不批判,你不滿意的話,他馬上挖你思想,叫做挖腦子,就是要洗腦挖腦子。你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要批判你。那個裏頭內部也批鬥得很厲害,那你們也得說班禪是反革命,那肯定要說,每個人都要說,一個人都不能不說。有些人不發言的話,某某人今天沒發言,那你表現一下你的態度,你態度是什麼呀,就會這樣。那就很害怕,那就得發言。

從那個時候批判完了以後,就抓到那個秦城監獄,前前後後在其他地方也圈了一段時間,最後是關到那個秦城監獄,待了 9 年 8 個月。

王志安: 9 年 8 個月在監獄,一直在秦城嗎?

阿嘉仁波切: 一直在秦城。最後他那個放的時候是到了,就是一直到毛主席死了以後,那都是七六年,七六年,七六年才放出來。

王志安: 是這樣,當時你們知道就是班禪被抓起來了?

阿嘉仁波切: 知道,抓起來都知道,但是在什麼地方,這些細節一點都不知道。那後來班禪被放出來之後就恢復工作了。

王志安: 那你是什麼時候又見到了班禪的?

阿嘉仁波切: 七八年吧。那個時候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就是他的經師是我的舅舅,叫嘉雅仁波切,那我和那個一起到紮什倫布寺去學習的賽朵仁波切,就是我們三個人在文革的時候就留在塔爾寺了。那我們三個人是帶頭要下鄉,我們就報名了,報名以後就定不下來,這三個就唯獨剩下的。我們三個人就是所謂的大陸叫活佛,我們就是仁波切,三個仁波切,其他都是一般的喇,那這三個是叫他們回去還是留在這兒就不知道。最後說來說去是留下,留下的目的是什麼呢?就是說做那個塔爾寺,就是一個反面教材的一個博物館,我們就是反面教材的那個實際任務。人們來了以後,紅兵來了以後,我們經常去批鬥,我們要去月臺,臺上站在那個地方,還要說這些都是剝削壓迫老百姓的什麼人,反動活佛,反動活佛,這樣這樣的。

那這個嘉雅仁波切一直是戴那個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那麼到了七六年還是七七年,文化大革命剛結束第二年,把他帽子給摘掉了。帽子摘掉以後,他給我寫了一個信,他寫了一個信以後,他信封好了,他給我一個地址,說你去一趟北京。哎呀,我很激動,那個時候比較寬鬆了,可以走了,請個假就可以走了。

我說我沒去過北京,怎麼辦?他問我,你真的一點兒也沒去過?確實沒去過北京,雖然去過其他地方,比如蘭州。我想去北京怎麼辦?他告訴我他可以指導我,因為他以前在北京生活過。他建議我拿著這封信去北京,到達後,找東城區的東總布胡同 57 號,那是班禪大師的住所。我說我知道門牌號碼,但具體怎麼找我不清楚。他說不管怎樣,你自己去試試看吧。

那時候去北京,只買了一張硬座票,坐在那硬凳子上,從西寧到北京要 36 個小時。硬座票很便宜,才 30 多塊錢。到了北京後,我找不到東總布胡同。當時 30 多塊錢已經是很多錢了。現在上去只要 30 多塊。但是我到了北京後,找不到東總布胡同。那時候我就像小說中寫的那樣,有點像特務,戴著口罩,戴著黑色墨鏡。其實這是為了偽裝。為什麼要戴口罩和墨鏡呢?因為害怕啊。他說當時你要小心,說不定班禪大師住的地方有便衣在監視。所以要儘量避免被發現,他提醒我,我的舅舅。所以我就戴上口罩,我也很害怕,因為那時我們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結束,這些經驗都有,所以很害怕。

所以我找啊找啊找,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東總布胡同。門緊閉,那裏都是中央高官住的小四合院。我就在那等著,門上有個鐵大門,等了好一會兒,門上開了個小門。

王志安: 你沒敲門嗎?

阿嘉仁波切: 我不敢敲。

王志安: 為什麼不敢?

阿嘉仁波切: 因為裏面有軍隊,武警,或者警衛。

王志安: 解放軍?

阿嘉仁波切: 對,解放軍。當年就是解放軍。大概有幾個人來回走動。我從門縫裏看了一眼,裏面有軍隊來來回回的,我不敢動。我就在門口等,等啊等,總算有個人出來了。我當然認得班禪大師的爸爸和媽媽。

王志安: 你怎麼認識他爸爸媽媽?

阿嘉仁波切: 那以前我們去拉薩的時候是一起去,後來在經常一起見,那這樣就認識很熟悉。而且班禪大師媽媽她出來了,出來以後呢,她是裝作一個北京的一個老奶奶的樣子,就是戴一個頭巾,這樣拿著一個那個塑膠袋子編的那個塑膠兜,去買菜的樣子出來。出來,我也就不敢馬上去跟她說話,我就跟著她,她就走,她沒注意我。我站在那個電線杆後面看,那就是她走走走,走到那個胡同裏頭出來,拐過去她準備要買菜吧,我就過去以後就說,我說阿媽,她說誰呀誰?這樣我說,是我是我。她也不認識我,你是誰呀?這樣我戴口罩拿掉,她也不認識。

王志安: 很多年沒見是吧?

阿嘉仁波切: 沒見,她見我的時候我很小,我才十幾歲,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十七八了一個大小夥子了。後來我就說我是誰誰誰,一說,她就放聲痛哭。

王志安: 是吧?當場。

阿嘉仁波切: 對呀,當場。她說我們人受苦了,她說班禪大師受苦了。這樣,後來我說,我是嘉雅仁波切叫我來的。她說趕緊走,我帶你進去這樣。去了到門口的時候,班禪大師的阿媽把班禪大師的父親也叫出來了。我們叫阿爸阿媽,阿爸也叫出來。叫出來以後呢,就說趕緊進去進去,那個門口還要登記。那個軍隊,班禪大師的爸爸也不太說漢語,她說親戚親戚,就說親戚來的,探親的是這個意思。親戚親戚他們就也寫了一下吧,我們就進去。進去以後呢,我見那個班禪大師,那個時候班禪大師呢,準備要結婚了。

王志安: 哦,就你第一次見的時候他就準備要結婚了?

阿嘉仁波切: 準備要結婚。信呢送到那兒去門口去的時候呢,就他們爸爸媽媽和班禪大師就是有點不開心了。

王志安: 為什麼呢?

阿嘉仁波切: 班禪大師要結婚呢,爸爸媽媽是不同意。

王志安: 他爸爸媽媽?

阿嘉仁波切: 就是按照你們藏傳佛教的這個習俗,他已經是出家了,而且是班禪大師是歷代班禪大師沒有結過婚。那這一代班禪大師要結婚,這是一個大事。是,他們這個老人們都是心裏想不開。尤其是這個時候已經開放了,慢慢這個政策也在好轉呢。你不能有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們都可能是接受不了。

那個信上可能是就是班禪大師的老師經師,他是非常開明的一個人,就是你舅舅。他寫了可能很多什麼東西吧,就是說怎麼怎麼的。他對那個班禪結婚的看法,看法可能是他有些教導。他應該怎麼做,可能是有一些這樣的吧。我就當時送給那個信以後,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王志安: 但信的內容你沒看?

阿嘉仁波切: 我沒有看。就是我現在說的,不就是我很可惜嗎。那個時候我應該,我問一下那個我舅舅,你那個信上寫說什麼了。但是他那個班禪大師打開信看了以後呢,班禪大師臉上也是很寒酸的。當時他看完信以後折起來以後就這樣。就我們這個藏傳佛教的習慣就是頂禮,就是擱這,就是頂了一下,完了以後就拿進去放到辦公室了。

王志安: 那這樣,等於你舅舅讓你到北京就是為了送這封信?

阿嘉仁波切: 送這個信去了,所以我就順便去也看了一下。班禪大師多年沒見。

王志安: 那麼這個班禪大師的結婚是怎麼回事呢?

阿嘉仁波切: 班禪大師在那時剛剛平反,他們政協的一些知名人士在那裏學習。他們每天都忙於學習,同時國家民委的主任楊靜仁也參與其中。楊靜仁是回族老革命,曾參加過紅軍和八路軍的長征等歷史事件。他是唯一能接觸到班禪大師的人之一,可能就是他勸說班禪大師還俗和結婚。

王志安: 讓班禪大師還俗?

阿嘉仁波切: 當時宗教政策已經開放了,楊靜仁勸說班禪大師還俗結婚,認為國家只有在班禪大師還俗後才能真正信任他。如果他繼續穿著袈裟,國家就無法與他合作。楊靜仁動員班禪大師認為,只有還俗後國家才能信任他,他才能為民族宗教做更多事情。班禪大師接受了這個動員,並表示只要為民族貢獻力量,他對自己是否還俗無所謂。

這個是班禪大師親口給我們講的一個故事。

王志安: 就是班禪大師當時跟你說還俗也無所謂?

阿嘉仁波切: 無所謂。但是對於班禪來說,他這個地位在宗教裏這麼高,他還俗。他在文革期間都沒有還俗。

王志安: 當時文革期間是在監獄裏頭?

阿嘉仁波切: 對,就是受迫害的時候都沒有還俗。他這個文革結束了,他反而願意還俗。

他因為楊靜仁在做工作,他這樣說了以後呢,楊靜仁他可能是在中間起橋樑作用吧。就是我們說好話吧,就是橋樑,說不好聽的話他在裏頭耍兩面派,他這邊去說這個話,那邊去又說那個話,他目的是要他去還俗。

王志安: 那不是還俗嗎?怎麼就說起(結婚)?

阿嘉仁波切: 他說這樣開始了,這是開始。楊靜仁和鄧小平據說經常一起打麻將,毛主席已經不在了,鄧小平成了當權者。在一次打麻將時,楊靜仁提到班禪要結婚的事情。在場的國民黨起義將領董其武聽到後,也不明白具體情況,回家後又對家人說班禪佛爺要結婚了。董其武有兩個孫女,其中一個姓李,他常常為如何把女兒嫁出去而煩惱。聽說班禪要結婚後,他是否考慮將女兒嫁給班禪呢?

這樣的話傳來傳去,最終傳到了楊靜仁那裏。楊靜仁說好,我們來安排一下。統戰部安排好後,班禪大師得到了一個機會。他們告訴班禪大師,現在有幾個結婚的對象,你可以看看,看是否合適,能不能談得來,如果可以就結婚了。

王志安: 那當時跟班禪說結婚的時候,班禪就同意了嗎?

阿嘉仁波切: 是的,他開始是這麼說的,然後進一步採取行動。行動後,他帶著她們去了。據說這些是他沒說過的,我後來聽說的。他帶著董其武的女兒,那時還未嫁出去,去看望統戰部的幹部,一起去見班禪大師。

王志安: 這是相親嗎?

阿嘉仁波切: 是的,就是相親。她(原介紹對象)的妹妹當時在西安的一所軍事大學學習,放假期間也去了。她說班禪很神秘,是藏族的大活佛,我也想去見一見。她也跟著去了。他們一起去後,班禪大師直言不諱地說,她將是你的未來對象。他可能很直接,我猜的。他問道,她是誰?這是她妹妹,我喜歡她。

王志安: 班禪當時是這樣說的嗎?

阿嘉仁波切: 是的,他就是這麼說的。後來,統戰部為了促成這件事,不管是戀愛還是其他事,他們回來並展開了工作。我想,他們可能說你姐姐不行了,那你也行,總之結婚是他們唯一關心的事。他們要班禪結婚,動員她結婚。

王志安: 他們是指她的妹妹嗎?

阿嘉仁波切: 動員後,為了拉近關係,他們特意安排了一次旅遊,說是考察什麼的。他們在船上,安排了長江之旅,玩了幾天。他的女兒專門陪著班禪大師,倒水、伺候,關係也就慢慢好了起來。從那時起,班禪就定下來了。他就和這位女兒,名叫李潔,現在就是他的太太。

王志安: 這些事,是在你去北京之前發生的,還是之後?

阿嘉仁波切: 都是在我去北京之前發生的,這些事就都發生了。後來,他的父母不同意。

王志安: 那當年那個時候是班禪是多大歲數?

阿嘉仁波切: 那時候,我十八歲,她大概二十歲左右,正在上大學。她讀了兩年書,因為婚姻的事情中斷了學業。

王志安: 所以,當你去北京的時候,這件事情基本上已經確定了,對吧?

阿嘉仁波切: 事情都定了,而且都安排好了。班禪大師的老師,也就是我的舅舅,全都知道了。他知道了,但我不知道,這讓我很遺憾。我有兩件事想問:一是他們當時是怎麼知道的;另一件是他在信中寫了些什麼。

王志安: 後來你也沒有問過,事後也沒有問你舅舅他是怎麼看待這件事情的。

阿嘉仁波切: 這些都忘了。所以,他信中寫的內容可能非常清楚。看完信後,他的父母也就算了。既然如此,他們現在的世道也變了。仁波切他自己也可能有自己的打算。

王志安: 我還是很好奇,因為藏傳佛教的高僧一般是不結婚的。

阿嘉仁波切: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第六世達賴喇嘛就結過婚。是嗎?還有倉央嘉措。倉央嘉措結婚後也寫過詩,他的情詩非常出名。也有人進行了編劇等創作。

但與您說的類似,這在信仰群體中肯定有接受和不接受的人。像班禪大師結婚後,因為他對民族和宗教的貢獻,大家都理解。而且,他本人也沒有問題。

班禪大師的女兒如果去藏區,人們都會非常尊敬。他父母反對主要是因為不符合傳統,歷代班禪大師都沒有結過婚。只有達賴喇嘛結過。班禪大師結婚,他們在思想上接受不了,這是原因。

結婚具體是什麼時候我不清楚。據說結婚時要向中央報告,寫完報告也需要一段時間。班禪大師的結婚,據說上午寫報告,下午楊靜仁就批准了。但鄧小平聽後似乎並不高興。

當時鄧小平說你們統戰工作犯了一個錯誤。他說你們不應該叫他結婚。據說是這麼說的。也有可能是因為達賴喇是一個宗教領袖,班禪大師也是一個宗教領袖。達賴喇在國際上威望高,是僧人。班禪大師是在共產黨手裏唯一的一個很高威望的人。你叫他進監獄,又叫他結婚,這就是統戰工作的失敗,不太尊重宗教的傳統。人們看了以後對宗教不尊重,不太重視。所以他可能說是批評。

王志安: 你剛才說楊靜仁當時不是在打牌的時候跟鄧小平說了一句班禪要結婚,鄧小平沒有說點頭。

阿嘉仁波切: 沒有說,他就是說出來麻將桌上說的話,傳到董其武耳朵,他們圈裏傳來傳去就發生這些事情。

王志安: 那我的意思是鄧小平當時聽到這個消息,他為什麼不說不能讓班禪結婚?

阿嘉仁波切: 不知道,那個不知道。後來有可能是因為李潔,她的太太李潔,藏文名字叫德虔旺姆。不讓德虔旺姆出來,公開露面。班禪大師去哪里的時候,不讓她出來,李潔不能陪他去,也不能出現在公共場合裏頭。

王志安: 哦,是嗎?

阿嘉仁波切: 對,這是上面定了一條很嚴格的要求。

李潔是年輕人,當時當然要出面,班禪大師的太太,名正言順。人家不行,說不行,她不能出來。所以班禪大師經常是一個人出面。參加一些招待會,他夫人也不讓去。一直沒有,家裏的話在外面不讓出現。

王志安: 您見過他夫人嗎?

阿嘉仁波切: 認識,很熟悉,以前很熟悉,現在當然不熟悉了。

班禪大師平反之後,幹了很多對宗教民族有利益的大事。那個時候經常跟他接觸較多。1986 年在尼泊爾開了一個世界佛教大會。中央派佛教協會的趙樸初會長,還有一個宗教代表團去。班禪大師是尼泊爾議會請中國的人大,班禪大師帶團去。我當時是班禪大師的宗教秘書,我跟著去了。

他們開始的目的是跟達賴喇見一下,這是一個機會。班禪大師在那邊準備禮品,我們給達賴喇的禮品都準備了。這是給達賴喇的禮品,這是給尼泊爾佛教協會的禮品,準備了很多東西。

王志安: 當時給達賴喇準備的是什麼禮品?

阿嘉仁波切: 一個是一尊釋迦摩尼佛,一個五個彩色的長哈達,特製的一種哈達,還有些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

當時有一個幹部,也是民委的一個幹部,突然他說消息不好,不讓達賴喇參加,要是讓達賴喇出席,尼泊爾政府請的話,中國代表就要退席不去了。那當然要請,尼泊爾怕印度又怕中國,就請了。請了以後我們去了,去了以後,達賴喇沒來,達賴喇的代表來了,代表參加了會議。

參加完了以後要求見班禪大師,安排在中國駐尼泊爾大使館見面,也算是見面,只是沒有見達賴本人,本人沒有見,因為風聲太大,官媒不報導,他們見了一下。那時我跟著他,有時他出國叫我去,我就跟過去。有時有其他事我去,比如 1987 拉薩騷亂年拉薩發生抗議,僧人出來抗議,要民主要自由,要達賴喇回去。我們去了待在拉薩一個月,做了很多工作。

實際上是一個工作組,做下去調查,穩定形勢。現在維穩的開始了。你們寺廟有什麼問題,解決什麼問題,不要鬧,聽從黨的話。宣傳這樣,他們有很多問題,他們說西藏人在西藏是二等公民,當時底下人反映二等公民。比如說招生,漢族是第一,藏族排不上,或者是藏族工資低。這可能不是全部,有些具體情況等等。

還有一些衝擊文革,1958-59 年衝擊沒有平反,沒有還給他們。就歷史遺留問題,遺留問題很多。所以這些原因,他們慢慢造反,抗議。最後解決了,解決以後開一個會,這些都獎勵的獎勵,穩定了,簽名的簽名,這樣就結束了。

班禪大師回來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回到北京後想這個問題。他說這個問題是長遠問題,不能一下子解決。怎麼解決?他最終目的是要成立一個藏傳佛教的高級委員會,頭就是他自己要當。這個委員會是部級單位,他找地方,要我去當籌委會秘書長。我還擔任秘書長,我們去北京找地方,他要成立總部在北京。

成立後,這個委員會,藏區寺廟他得要管,他自己管。出了問題,我來解決,跟國家不要對抗。他們有什麼困難,我也解決。他還成立一個跨國公司,做得很大。當時江澤民是上海市市長,他們關係很好,江澤民給他撥了 100 輛桑塔納車,便宜賣掉,賺錢了以後公司留著。

他的公司做得很大,做起來了。一個是這個,還要成立一個高級佛學院,在北京就在黃寺,我是第一任學生。他叫我說,你帶頭來,要不其他活佛,高僧不敢來。他們有些還俗,有些文革中間衝擊沒有了,去的話不好意思來。你要帶頭。第一批大概是 40 幾個人去學習。

他成立公司,委員會成立後,北京建一個叫松贊賓館。松贊就是松贊幹布,松贊幹布的名字。松贊賓館,因為很多藏人和內蒙來的蒙古人去了賓館不接受他們,嫌髒。因為牧區習慣上不脫鞋,賓館裏進去,高原上的味道,牛皮高原上的天氣一熱有味道。賓館嫌他們,那些人都不高興,對我們這樣對待,看不起我們。他要建立松贊賓館,高級客房也有,就是給這個牧區來的這些藏民,蒙古族的牧民也可以住,農民也可以住。他要建議這樣一個,他的這個計畫很宏大呀。

王志安: 那這委員會後來成立了嗎?

阿嘉仁波切: 沒有成立。

王志安: 所以他沒批准呢?

阿嘉仁波切: 他還沒正式批准。在籌備過程中,我覺得這對中國的政策來說會帶來很大的衝突。中國堅持不承認西藏的獨立,這點可以理解,也不承認任何形式的變相獨立。你知道什麼是變相獨立嗎?就是指雖然名義上不宣佈獨立,但實際上通過成立專門委員會將某一地區從中央管轄割離出去,這就是變相獨立。在藏傳佛教信仰盛行的地方,大家都聽從班禪大師的意見,而不一定聽從政府的命令。如果這樣的委員會成立,割離出去後自行管理,這對國家安全構成了多大的威脅呢?班禪大師肯定會反對這種做法。國家民委可能會被削弱,統戰部也可能被削弱,甚至可能影響到西藏自治區、青海省和甘肅省的管理權。因此,這肯定是不能被接受的。

王志安: 把 1989 年學生運動,是在 1989 年對吧?

阿嘉仁波切: 是的,1989 年的時候他突然去世了。他的去世引起了許多猜測、質疑和疑問。關於他去世的原因,西藏的日喀則可能是其中之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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