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巴黎 07.27.24
一大早就去卢浮宫。几个月前,就订了9:00 开门的票。比起8月12日再来时排的长队,今天根本不叫排队。
我们也没有宽裕的时间。昨晚开幕式后,凌晨才睡下。另一家朋友没有卢浮宫的票。我给他们订了下午3:30一起去奥赛的活动,然后一起去看8:00的游泳决赛。
直奔德农馆。《蒙娜丽莎》711号展厅已经很多人了。
儿子说第一次看这幅画的经历像是噩梦。没见过那么多人,那个没有手机的时代,人人举着数码相机和专业大炮,把小小的孩子挤得透不过气来。他们说这幅画有什么好看呢,和我小时候在中国第一次看画片时的感受一样。后来,我和姐姐的房间里贴上了米罗的维纳斯与蒙娜丽莎的海报。我们天天看,真的越看越好看。她的神秘微笑,她的淡淡呼吸,她的细腻双手,甚至她的脖颈上血液流过的脉搏….
我对蒙娜丽莎最大的感触是那双手太美了,她的神情太奇妙了。
她的五官不是拉斐尔的圣母那样的温柔甜美,端庄典雅。蒙娜丽莎的美有一些深邃哲思,神秘忧郁。她的眼睛细长深凹,仿佛是特洛亚城的女祭司,卡桑德拉,能预知未来与灾难;她的嘴唇很薄,轻轻上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引你;她天庭饱满,下颚方圆,符合古代东方人的正大审美标准。而她端坐的上半身,脖颈上、头发上、耳朵上、手指上,没有一点金银珠宝钻石翡翠作点缀与渲染。这在那个年代的有钱人肖像里,也着实罕见。
《蒙娜丽莎》这么有名,和她的1911年被盗有关。当时,它被意大利裔的保安同伙作案,从卢浮宫的方形沙龙中偷走了。巴黎人在哭泣。两年后,小偷藏画藏得没有耐心了。他向佛罗伦萨的乌菲兹博物馆举报这幅画,并想卖个好价钱。然后,意大利警察在在佛罗伦萨旅馆里,一个箱子的夹层中发现了这幅画。意大利人并没有把这一举动当作爱国主义行为,说明人家的人民还是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以前,这幅画深藏宫中,只给学院派的艺术家观赏临摹,从此以后,平民百姓都知道这幅《蒙娜丽莎》了。
其实,《蒙娜丽莎》之所以成为世界艺术极品,主要是达芬奇声称这是他的心爱得意之作。他说自己无法与她分离。因为,《蒙娜丽莎》是他对女性美的最完美表达。而列奥纳多达芬奇,他是画家,雕塑家,音乐家,工程师,数学家,发明家。。。有人一定和我一样认为,他是近代世界男性的完美典范。
这样一个上帝最完美的杰作,在临死前,伤心地写下,我的一生一事无成。
卢浮宫拥有五幅达芬奇的画作。法国人为此要感谢国王弗朗索瓦一世。
他们的相知相遇如同千里马遇到了伯乐。正是弗朗索瓦一世邀请这位文艺复兴天才,在他米兰二十年后的失意困顿后,来到法国宫廷。
达芬奇一生并没有创作很多画作,所以,这些收藏变得更加珍贵。
在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里,卢浮宫馆长,索尼埃,对他的孙女索菲说,她很美,对吧?孙女回答说,她太小了。祖父微笑着说:“你很小,但你很美丽。”
法国唯美主义评论家兼作家,戈蒂埃 Gautier 最早道出《蒙娜丽莎》的神秘之美。他说她像是美丽的狮身人面像,她的微笑如此神秘。在她的外表之下,人们感受到一种模糊的、无限的、无法表达的思想。一个人被感动、困扰及压抑的欲望。。。
在《蒙娜丽莎》的同一展厅,我见到了想念已久的的《戴手套的人》。提香作
《戴手套的人》是一幅让法国文学家纪德,“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的画作。
纪德在日记里说,这肖像因其“所包含的生命强度”令他震惊。我读过纪德全集,也跟着体会纪德在这幅画作中寻找的,五百年后还残留的一丝令人着迷的生命力。
俊美的年轻人,微卷的黑发,灰蓝色的眼睛,笔直的鼻子,细密柔软的胡须,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脆弱与忧伤的神情,让人猜想,他是谁的梦中情人,他的未来如何?继承家业经商,还是战死疆场,还是像马克波罗游历欧亚大陆?还有他的穿着打扮,气质仪态,放在如今都可以上大屏幕。白色丝质衬衫外面一件墨绿外套,特别那一只皮手套,精致优雅,右食指上的金戒指,胸前的金项链都是身份财富的标志。
在大画廊里,有拉斐尔为好友郎世宁的画像。
朗世宁远不如提香的年轻人好看。但是,他有高贵的轮廓,静默的凝视;他的脸部很明亮,胸前有一块白色衬衫,黑色的皮帽很有气派,灰色天鹅绒皮毛在隐隐发亮。郎世宁的服饰柔和,圆润浓厚的胡须有微妙的光泽。
郎世宁有一本《礼仪之书》影响了后来欧洲绅士的形象、气质与教养。
他在书中,主张培养优雅的举止和着装,提出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掌握”的概念。也许就是现代人所谓的松弛感。
这是一种适合有文化的人毫不费力地体现优雅的理想。这个理念最终进入了英国文学,在本·琼森和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得到了发扬光大,并且成为英国贵族的上流准则。
塞尚对郎世宁的肖像赞叹道,他的前额多么圆润,他的各个平面都清晰可见。
这幅画我以为是男版的《蒙娜丽莎》。坐者的眼神、表情、服饰、甚至色调都很像《蒙娜丽莎》,也许拉斐尔受到过达芬奇的影响。 如果哪一天这幅画被盗两次,他的周围也会人山人海,派四五个保安专人保护。
又到三楼,对,是法国人的二楼,拜访维米尔的《编织女工》。这也是小巧玲珑的一幅美丽画作。
我真不记得它只有手帕一样大。可是编织女精美的发辫,红润的脸庞,带白领子的嫩黄衣服,那一抹红丝线特别出色,还有低眉浅笑的含羞神情都好让人好喜欢。这幅画位置不重要,也没有很多游客拥挤观看。
还有丢勒的自画像。我觉得丢勒有一种女性的柔美优雅与精致。但是,泰纳对他的评价,穿着矫揉造作。矫情。
在卢浮宫咖啡厅吃了个快餐。邻座的德国男孩就13/4岁,一人吃两了份正餐、两瓶可乐,一人吃了五十多欧。我猜想他可能自己来看画,或者父母想多看一会画,把孩子扔这里。十多年前,我来卢浮宫时也是这样做。让孩子去星巴克(现在看不到星巴克了)歇脚,打发时间,我自己再多看一会。
再见卢浮宫 8.12.24
下午六点钟去阿姆斯特丹的火车。
我们早上在街区走走。意外发现,旁边一条街的一个花园边,墙上有一个铁牌标明,这是德雷夫斯的故居。很破旧的庭院。我是通过读小说了解历史的,《追忆似水年华》有大段描写那段历史和指控不成立的叛国罪。
爱弥儿左拉是第一个为德雷夫斯受审监禁的不公平遭遇大声疾呼的公知与作家。年轻时,读左拉的用实验科学为依据的自然主义的作品,很不耐烦,那些繁复啰嗦的细节描写,一点都没有诗意。但是,后来读到他写的《巴黎之腹》写 Les Halls 平民市井生活,菜市场的光怪琉璃,活色生香;人生百态,淋漓尽致,看得非常过瘾。
他描写那些深海鱼摊的大小鳕鱼的蠢样子,灰不溜秋的颜色,眼晴又细又黑的海鳗,黏糊糊的就像还在活着似的;宽宽的鳐鱼,苍白色的肚子上有一圈淡红色,脊梁上凸起的节长长的,呈现出大理石般的班纹,很像张开鳍的小鲸鱼,有的身上有朱红色的瘢痕。。。。读这样的文字如同在看印象派绘画。记得一两个故事感觉像是法式《金瓶梅》。
离开巴黎之前,准备再来一趟卢浮宫。
我们很幸运,临时买票居然有。就把上次错过的Jan Van Eyck与伦勃朗看个够。
昨天晚上闭幕式才结束,天又热,游客全涌到这里来了。难怪巴黎人恨游客。
找电梯上二楼的伦勃朗展厅花了30多分钟。两个电梯都坏了。
最后来到844 号展厅,已经走不动了。这里几幅画印象深刻。
伦勃朗用情人斯多菲尔的裸体做模特,画了旧约题材《芭丝谢芭在阳台沐浴》。她是大卫王抢来的,他的将军的女人,后来所罗门王的母亲。当时斯多菲尔28岁。从她40岁就生病去世的线索,还有留下的这么多自然主义的裸体画像为证据,有好事的医生检查举报,她的左边乳房里有肿块,可能是患乳腺癌死掉的。
我觉得卢浮这幅画比纽约大都会的同名画好看,主要是芭丝谢芭的忧郁害羞神情,她手上拿着大卫的信,心里在矛盾犹豫着的情欲与挣扎,是去见大卫还是不去,左下角一个黑色的女奴仆在给她剪脚趾甲。
另一幅斯多菲尔的肖像。她那双明亮忧伤的大眼睛特别迷人,红头发,樱桃嘴。
这双眼睛,打开了女人心灵的一扇窗子,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几百年前,她所处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个家,她所经历的痛苦一切。她到死没有离开伦勃朗,教会不接受她,她没有资格领受圣餐。伦勃朗不能与她结婚,因为,他一旦结婚,就失去了对儿子从亡母那里继承的财产的监护权。
她和伦勃朗有一个女儿。没有名分。现在,这对患难男女终于永远住在这个宫殿般的房间里。
在卢浮宫里徜徉真让人流连忘返。
如果你从零层上来,沿着宏伟壮丽达鲁台阶缓缓前行,到达胜利女神雕像。右手进入德农馆。德农是卢浮宫第一任馆长。
方形沙龙在708室。蒂芬妮蓝色,淡雅华丽。200多年前,法国当代艺术总是在此客厅展览,因而得名。The Salon 特指这个。后来,沙龙的概念进入贵族资产阶级社交圈与文艺知识界。比如从洛可可画家布歇,流光溢彩的《蓬巴杜夫人》,古典主义的雅克大卫的《雷加米埃尔夫人》,这些著名沙龙女主人的肖像画,就可以对法国沙龙的风流优雅,又古朴抒情的氛围风格窥见一斑。
《恶之花》作者,诗人波德莱尔先写过一本画论《1845年的沙龙》,一鸣惊人。随后又写了《1846年的沙龙》,奠定了他在艺术评论上的权威地位。波德莱尔和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瓦(巨幅画《自由引导人民》)是好朋友,对后者有非常精彩的画评。也从侧面可以看到,巴黎艺术界的习俗风尚。沙龙地位之重要。他还有非常有趣诙谐的《情妇肖像》,让我们从诗人的眼光与角度看巴黎的沙龙和他们的女人。
很多著名画作在此沙龙展览过,包括杰里科的令人不安的历史题材画作《美杜莎之筏》,拿破仑与奥地利公主的婚礼在此庆祝。1849年后,这里展示了各个流派,几个世纪以来的所有杰作,曾经60多幅画全挂在墙上。
现在,这里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前后最伟大的画作。只有二十多幅都在你的眼界范围里。沙龙有契马布埃、乔托、弗拉·安吉利科和波提切利等人的画作。
每个人必须走一趟大画廊。它是亨利四世的杰作,一条沿着塞纳河延伸的巨大走廊式画廊,11米宽,460米长。据说灵感来自瓦萨里为科西莫一世美迪奇设计的佛罗伦萨瓦萨里长廊,连接乌菲兹宫和琵蒂宫。恢弘华丽的建筑,自然均匀漫射的柔和光线,拉斐尔、达芬奇、阿尔钦博托、卡拉瓦乔。。。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都收藏于此了。
在很多个展厅,一个不经意向外望去,不是雕塑庭院,就是塞纳河,艺术桥,凯旋门,圣日耳曼教堂。。。那样的风景有时比绘画都好看。我梦想,如果这个年龄还允许做梦,将来有一天真的悠闲了,可以象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一样,早上在卢森堡公园或者在大街上漫步,下午到卢浮宫里看画,晚上去塞纳河边,餐馆,看人,悠闲地打发时间。
最后,临别前,又去看了一眼意大利雕塑家卡诺瓦的新古典主义杰作《吻》。他把神话故事里丘比特用他的爱情之剑刺醒已无生气的普塞克,那一瞬间的温柔浪漫与激情表现到极致。
这次见到卢浮宫的游客比27日多了5倍以上。到处人乌泱泱的,静不下心来。
回巴黎北站乘车去阿姆。这里就是莫奈画过的巴黎火车站,带着工业革命,蒸汽机冒着白烟印记的标志性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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