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远东的博弈一一日本与苏联(之四)

答问部分 问:两个问题。第一,您如何评价汪兆铭?第二,您刚才提到未来日本可能会重新成为亚洲的领导者,前不久李登辉在日本的演讲也或多或少提到了这个问题,您对这一点有何看法? 答:汪兆铭主要是一个文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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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问部分

问:两个问题。第一,您如何评价汪兆铭?第二,您刚才提到未来日本可能会重新成为亚洲的领导者,前不久李登辉在日本的演讲也或多或少提到了这个问题,您对这一点有何看法?

答:汪兆铭主要是一个文人。他有几重身份:首先,他是清末明初「中华民族」这个概念的重要发明者;其次,他也是共产国际的主要渗透对象。共产国际在他身边安排了很多人。他本人是一个比较懒惰的、喜欢闲散生活的文人,不是真正能搞行政工作和组织工作的人,他需要周围有人给他办事,然后依赖那些人替他处理实际事务,让他海阔天空、天马行空的去沉浸在精神的世界中,去想那些高尚的话题,而不用去像现实政治家那样去干脏活累活苦活。这样一来,他周围的机构就变得很容易被共产党渗透了。尤其是他所依赖的粤军和桂军又是共产党渗透的一个重要目的地。所以,尽管他像一个知识分子一样,能够在跟共产党打了一些交道以后,能够较早的看出苏联、中国和日本之间的三角关系,看清中日战争最后将会是苏联得到最大利益,但是,你却不能说,他本人真正是共产国际在远东扩充的重要障碍。因为他自己的势力,无论是他的党团系统,还是他所依赖的军阀势力,本身都比蒋介石系统更加彻底的遭到了渗透。即使是在他投奔日本、建立了南京政府以后,他的情报机构,同样比戴雨农的情报机构更彻底的遭到了共产党的渗透。大家都知道李士群是谁。李士群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一批党员。汪兆铭这样一天到晚写诗写文章的角色,是绝对办不来情报工作这样的脏活的,必须得有人替他办。而能够替他办的人,一如既往,大多数都是地下党员。同时,汪政府尽管他自己声称他是为了防止中国赤化而成立的,但是,他的政府为新四军提供了最多的庇护所,因为有他在上海周边地方的存在,新四军和共产党地下组织才能够得到迅速的扩张。

所以,他是一个相互矛盾的人物,你不能只看他的上半生不看下半生。从他的上半生看,他是一个高度清醒、有远见的知识分子,毫无疑问,他是自己这么想自己的。他认为蒋介石是一个傻瓜,背叛了、对不起国民党。如果国民党早听他的忠言,不会弄到后来那种地步。这是知识分子典型的想法,认为,我的任务就是我给你提供好的主意,如果我有了好的主意你不听,责任完全在你的头上,我是良谋不用,只能像诸葛亮一样,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我负责理解历史,在历史上,我是一个英雄人物,如果你们早听了我的,事情该有多好,事情之所以搞坏全是你们不对。这是他的上半生。但是下半生呢,他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三心二意的、有气无力的政治家。他本人的存在本身,就为共产国际的渗透提供了很多方便。他的上半生和下半生是非常矛盾的。如果你只看他的文章和他的谋略,会以为他是一位高度清醒的先知;看他的实际行动呢,他并不比其他人高明。这一点不光是他个人的特点,而是中国式士大夫共同的特点。上半生和下半生出现了明显的分裂。

至于日本嘛,以前还不好说,现在他已经是上了轨道了,没有问题。这一点,之所以是这样,主要也是自作自受的缘故吧。我想,如果是毛泽东还在的话,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给日本保守派帮了大忙。老实说,没有中国不断刺激日本的话,即使是美国不断压迫日本重新武装,日本人也很难放弃美国保护的舒适地位,真的把自己重新武装起来,真的修改宪法。之所以能够做到是因为中国人打到他家门口去了,逼着他,即使是最小清新的小清新,也没法小清新下去了,所以他不得不做出现在做的事情。而他做出这件事情,他的条件真是太好了:日本和南洋国家是天然的联盟,这个天然的联盟至少像英格兰和低地国家的联盟一样,既符合他们的利益,又符合他们的历史关系,同时还符合他们的意识形态。这样的联盟,你勉强压住,那是上帝给你的特殊保佑,一旦冒出头来,就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压得住。我想,只要日本和南洋的联盟形成,即使是美国人也没有办法把它拆散。所以中国人做出的一切都是促使这个联盟变得更加团结和紧密,它四面八方的提出各种领土要求,于是把日本和所有的东南亚国家,都感到自己是下一个目标,他们自然而然要团结起来,这个前途是一点悬念也没有的。

同时他对台湾内部也有很大的影响。台湾如果说还有犹豫的话,他就是害怕,如果中国和美日形成一个紧密团结的联盟,忘掉了过去的历史的话,那么台湾就要变成被抛弃的孤儿了,就会落到蒋介石当年那种下场。如果共产党向美国挑战的话,那么蒋介石就有救了,因为美国人肯定会支持他打共产党的;如果共产党和美国人搞好关系呢,让美国人抛弃了蒋介石,那他就整个完蛋了。情况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共产党越是坚决的反对美日,那么对台湾就越是有利。对台湾内部来说,那么就是判处了亲华势力和中国人认同的死刑,给台湾认同和太平洋共同体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他加了最后的一把油,把他送上马,然后一路轻骑而去,你就再也追不上了。现在这些事情都已经成为历史事实了,因此,你已经很难逆转它的方向了。

这一点,你就不得不说是,冥冥之中,上帝自有其无限的公正。因为中国共产党在撒谎方面获得了太大的成功,以至于他连自己都骗住了。如果是毛泽东的话,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他完全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取得胜利的,所以他绝对不会干这种刺激所有敌人团结起来的幼稚的事情,他一定会采取他多次采取过的:分化敌人的主要保护人,让敌人孤立无援的统战策略。但是,由于共产党修改了历史,宣传技能是如此之伟大,以至于他自己都相信,他能混到这一步,真的是全凭他自己的伟大了,他现在大概是真的以为,苏联人的领导是完全错误的,就是因为结束了少数苏联人的错误领导,革命才能够成功,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如果我们不听那些汉奸同志的话,我们早就统一了台湾,打败了资本主义,如何如何了。总之,这些话本来是应该用来骗别人而自己一点儿都不要相信的,但是已经很明显的把他们自己的下一代都已经骗到五体投地的相信的地步了。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不得不对上帝的公正表示无限的敬畏。

问:斯大林没能阻止中国的统一,导致日后的中国成为了他的劲敌。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斯大林犯了这个错误呢?

答:这个事情算不算是错误,这还很难说。你想,假如你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你有一个策略能够让你的公司在今后的三十年之内年年赚到极大的红利,这时候你还能不能够为了考虑五十年以后的风险而放弃这笔红利?我相信大多数负责任的老板都不会这么做的。大多数现实政治家在面临这样的诱惑的时候,他实在是不能做出其他选择,除非他没有足够的聪明想出这样的办法。如果有办法能够占三十年的眼前的便宜,那么三十年以后的事情是没有人会顾及的。老实说,如果你老是顾及三十年甚至三百年以后的长远未来,那你这个人是当不了领导的。当领导的主要条件就是,你必须能够对眼前的近处的各种刺激和反应做出及时的反馈,而且能够在你的老板和公众眼里始终显得像个胜利者。如果我像汪精卫一样说,你看,我现在虽然失败了,但是我失败不是因为我蠢,而是因为我的预见性很强,我预见到你们现在采取这种政策可以在五年之后使你获得极大利益,但是十年之后会把你送到台湾去,我预见到你会得到这种下场,所以,我选择在五年之内比你提前五年就把我自己搞死。请问,如果你的性格像汪精卫这个样子,采取这种汪精卫式的策略,你能够当任何政治组织的负责人吗?你不可能的。任何政治组织的负责人只要能够在位,他采取的必然就是,对近期未来采取有效反应,对远期未来放在一边再说那种态度。不采取这种态度的人,你会很快遭到失败的。

问:未来的中国真的可能会遭到东南西北的外国势力的瓜分撕裂吗?

答:我觉得你根本不用太担心外国人,如果外国人来了以后,他们肯定还是有一定的秩序观念和一定的规则需要遵守的。你需要多担心坐在你身边的张献忠。

问:两个问题。第一,从 1840 年以来跟俄国的不平等条约,现在完全不提了,中国有没有能力在未来收回被俄国抢走的土地?第二,您觉得阿克苏、喀什和和田的一千万回族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答:条约体系本来就是一个双面神,它是有两面的。在欧洲文明国家彼此之间的交涉有一套游戏规则,在欧洲国家和非欧洲的半野蛮民族或者是纯粹的野蛮势力之间交涉又是另外一套规矩。大清和大俄罗斯帝国的交涉,不属于国际体系一部分,他们跟蒙古可汗之间的交涉,性质上是很相似的。虽然有几个传教士参与,但是主要是当翻译和当顾问,他们那个谈判的形式和条约的形式严格说来是没有办法纳入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体系内部的。所以无论他是不是订了条约,其实你根本就不能把它当条约体系的一部分来判断。正如,你可以说是,彼得大帝跟瑞典和波兰签署的条约是欧洲条约体系的一部分,但是他跟波斯皇帝和土耳其苏丹签订的条约却不是条约体系的一部分。后者的权威性和有效性是要差得多的。本来,东方国家之间,一向都是这样。

要说这些条约是不平等条约的话,其实也算不上,那恐怕是对蒙古人、雅库特人和当地的部族比较不公。比较正确的解释是,这个条约是两个扩张中的帝国瓜分了当地土族领主原有的领地,对原来只有名义上的统治权、非常模糊不清的地区真正实行了有效统治。你很难说这是一个收复失地,因为照中国的传统政治理论——「普天之下都是皇帝的」理论,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失地可言。但是尽管理论上是皇帝的领地,如果一块地方野蛮到实在是无法教化的地步,那么王者不治夷狄的原则是享有优先权的。也就是说,你在理论上的统治是及于全世界的,但实际上的统治只能及于文明和教化所达到的地方。也就是说,不要说是黑龙江以外的土地,就是松花江以北的土地,都从来不是文明教化所及的地方。尽管从理论上来讲,直到北冰洋和太阳系的所有地方都应该是文明教化所及的地方,但是应然和实然是两回事,所以你千万不能用仅仅适用于欧洲国际体系的领土和主权观念去套天下体系那一套比较模糊不清的德化理论,那会造成极大的混乱的。

至于说要收复或者是侵略,我想,任何政治团体想要侵略的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你要有充分的人口。你如果仔细查看历史的话就会发现,所有的侵略者、扩张者和殖民者,他们采取行动的时间都是在自己所在社会人口迅速扩张的时期。现在这个时间早已经过去了。无论是俄罗斯还是中国,他们面临的问题并不是去争夺什么他们原来没有的土地,这些土地将来再也不会属于他们了。而是要考虑生育率旺盛、不断扩张的其他团体会通过公开入侵和和平渗透的方式,进入他们的体内,用用脚投票和子宫战争的方式,使这些土地不再属于他们。这才是他们所需要担心的事情。所谓收复失地那一套可笑的伦理,在李鸿章的时代没有办成,今后已经是永远不可能成功了。

像突厥人的问题,其实它不是突厥问题,而是中国在面对着实际地位和重要性和势力比自己都要强大的伊斯兰世界的时候,表现出极大的盲目。这个认知图景上的漏洞,使他不可能做出有效的反应。实际上真正最有效的反应就是,对一个人口正在萎缩的群体来说,真正他需要做的是,修一道隔离墙,建立一道能够封锁的、成本最低的稳定边境。但他实际上采取的做法是恰好相反,不仅要把一场越南战争和无数的胡志明小道接管下来,而且还要敞开国门,通过一带一路向整个穆斯林世界打开门户,向巴基斯坦的一亿穆斯林,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不可能找到工作,而且除了经文学校的教育,也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人;向费尔干纳盆地以西的几千万穆斯林敞开门户。这些人将来早晚有一天,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有利用的话,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的。然后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你可能就会突然发现,即使是封锁嘉峪关也会变得非常困难。

问:您提到过美国最高法院对同性恋的判决是美国凯撒化的延伸,但是古希腊时期对同性恋是很包容的,最伟大的征服者之一亚历山大大帝也是一位同性恋,您是怎么看的?

答: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社会结构中有不同的意义。因为希腊宗教和基督教的规范是不一样的,所以同性恋对于基督教的社会基层有重大的腐蚀作用,但是对希腊的多神教徒来说却谈不上什么腐蚀作用。所以这两方面,即使是同样的事物也不能给予同样的评价。如果同性恋削弱了基督教的家庭,它就会削弱基督教社区。不利于基督教社区的,肯定不利于美国的自由。而削弱美国自由的东西,都会迫使美国转向或者更快的转向凯撒主义。这就意味着它需要更多的依靠超经济手段从全世界汲取它的资源,而更少的依赖国内的生产力和国内社区的活力。

问:金正恩把罗德曼请来,可能是像模仿以前的中美建交。如果朝鲜向美国方向转,您认为这会产生何种影响?

答:朝鲜一点不重要。因为中国的分量跟以前的苏联相比,是要差得很多。所以我想,没有任何美国人会认为有必要像是争取中国对付苏联那样争取朝鲜对付中国。如果他需要争取谁的话,那肯定是争取越南。越南在中国面前扮演的角色,精确的相当是中国当时对苏联扮演的角色。将来美越联盟来消耗中国的力量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朝鲜这个被遗弃的角落,恐怕还没有资格掀起一场外交革命。

问:日本在明治时期废藩置县、强化集权,二战时实行总体战制度,这是否加速了日本文明季候的演化,使它进入更加衰老的阶段呢?

答:你不能够用长时间段的规律来套短时间段。直截了当地说,你如果考虑的是几十年的问题,你就根本就不要去考虑季候的问题。季候至少也是几百年上千年的问题,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因为区区几个政策发生戏剧性变化。政策的变化有重要意义,那是因为一叶而知秋,它有象征性的作用。是因为秋天到了,树叶才会落下来;不是说树叶落了,就能够制造秋天;也不是说你本来不在秋天,你用人为的方法把树叶摘下来,就能迫使秋天提前到来。所以你如果考虑的时间很短、很现实的话,那你根本就不要去引用太长时间段的规律。

问:如何理解「原始丰饶」?

答:习惯法、高生育率和高组织度。

问:中东路事件和九一八有没有因果性的必然联系?比如说日本看到中苏不可能结盟,就采取一种冒险的行为。中国和苏联通过中东路事件产生的这种关联,是不是一种战略上的错误?

答:中东路事件发给日本和所有列强的信号就是,国民党政府是不会遵守国际条约的,他一定会破坏列强通过条约体系在远东的利益,因此妥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日本人要么像英美在内地那样,放弃租界自己滚蛋;要么就要干脆利落的给国民党以沉重打击。他最后的决定是选择了后者,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放出的信号应该就是这一方面的信号。至于中苏结盟的不可能性,这一点不知道怎么看出来,因为国民党和苏联的暧昧关系是始终存在的,即使在四一二、七一五之间,汪蒋双方都还在向斯大林传信,表示说这些行动只是国民党整肃内部小兄弟的行为,不会影响我们两党之间的友好关系。老实说从日本的角度来看,即使在比较开明的日本人的角度来看,国民党和苏联一直是同盟或者准同盟关系,不可能存在没有结盟可能的问题。

问:那么你是不是认为中东路事件是张学良和苏联的冲突,而不能算是国民党和苏联的冲突?

答:得算是国民党跟苏联的冲突。因为中东路事件主要的挑唆者是蒋介石,而张学良是得到了蒋介石会把湖南背起来的保证之后才敢行动的。而张学良的政策和张作霖的政策主要的不同就是:他认为他可以作为国民党的一部分,借助国民党的力量,放弃张作霖当年行之有效的东北的地方外交——也就是说以奉天为单位,搞奉俄协定、奉日协定这样的东西,把一切外交责任送到南京那边去,也同时把自己的负担卸给南京方面。所以,张作霖的外交可以说是奉系的外交,但张学良的外交则不得不说是国民党的外交。不仅是国民党的外交,而且还是蒋介石个人色彩相当浓厚的外交。

问:但是张作霖也杀了李大钊,他和张学良应该是有一脉相承的关系吧。

答:这一件事情可偏偏是例外。因为就奉系内部的权力结构而言,张作霖的政策跟杨宇霆的政策没有明显区别;而张学良的政策跟郭松岭的政策没有明显区别。张学良父子之间的关系,相当于北洋军阀和国民党之间的关系,是革命和革命对象之间的关系。

问:请您评价一下硕帝的满洲复国主义。

答:这个事情你得问他们和他们的同乡去。从原则上来讲,我认为小共同体比大共同体的优越性是很明显的。但是,谁会中标,谁不会中标,那要看他们自己的德性和机缘。

问:我觉得我朝对中亚的战略部署和清朝的战略是非常相似的,您觉得我朝是不是受到清朝惯性思维的影响呢?

答:帝国遗产的影响是始终存在的,但是一带一路却很难说是模仿清朝的结果。相比之下,清朝的内亚政策是要审慎得多的。他采取的是因俗而治的政策,清朝只是以一个临时干涉的仲裁人的身份出现,他并不直接管理当地的各部落,支付的行政成本也是很少的。在必要的时候,它可以为了节省成本而后退;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实行进攻性的干预,但是也不会因此把自己拖住,不能脱身。如果说要把现在的政策跟清朝相比,我认为对于清朝来说是一个严重的侮辱。清朝内亚各部落之间的合纵连横是相当巧妙的,绝对不像现在这样的疯狂和愚蠢。

问:近期兴起了汉服运动,重点是把汉族作为中国的一个主体民族。您觉得这个运动未来的发展趋势怎样?这会对汉化不是很严重的少数民族造成何种影响?

答:首先,汉就不是一个民族,甚至连族群都算不上。它是反族群的,它是帝国,它是秦帝国的一个继承者,是反民族的东西。如果你说是,屈原只属于楚国,鲁仲连只属于齐国,而蒙恬只属于秦国,他们各自有各自特殊的族群认同,这一点还是可以勉强成立的。但是在真实发生的历史上,汉朝是一个无根的普世帝国,它的所有臣民,你很难找得出它有一个特殊的共同体认同。自从秦汉帝国产生以后,天下主义就变成了主导的意识形态,严重的阻碍了特殊共同体的发育。你要想把天下主义要求的这种反共同体的横向联合的思维,变成族群认同这种纵向的割裂式的思维,那基本上是一个东支西绌的要求,要求一个人既是男人又是女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要讲天下,那你就要破民族;如果你要讲民族,你就要破天下。这两者是不能两全的。而汉,它跟秦楚齐魏不同,它毫无疑问的象征着天下。如果说秦还代表着一个过渡,它也许可以代表秦这个特殊共同体对东方各国的征服的话,那么汉,它就是无根的普世的,它没有特殊的共同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办法以此作为民族发育的依据的。我相信这种搞法只能搞出一些表演艺术家,但是刺激出其他比较实质性的民族的反应的话,那倒是真有可能。但这种反应肯定是相当丢脸的。直截了当的说吧,我认为最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比如说,自称大汉主义者的人会得罪了蒙古人,而蒙古人却会对他们的民族非常认真,甚至找你拼刀子;而自称是大汉民族主义者的人却没有什么真实的认同,一到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像清兵入关那样作鸟兽散。

问:对少数民族的各种优待是不是反而会造成各种民族的撕裂而不利于融合呢?

答:任何能够强调个性和特殊性的东西,都会不断的刺激和加强民族认同。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民族为什么要融合,这是我没法理解的事情。正常情况下的民族是在不断的产生、衰亡,既在融合又在分化之中。一个民族会不断地衍生出许多次级的小民族,其他不同的民族也会不断地融合成为新的民族。这个过程都是自然的,你不应该用人为的手段去强迫把某些正在衰亡的民族固定下来,命令它不能死去;把正在新生的民族禁锢起来,命令它不准诞生;把本来不想融合的民族强迫它们融合起来… 这种做法跟强奸一个女人相比,实在是区别很少。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人对融合这么感兴趣。而且如果真是融合就好了。融合,按照它的定义来说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它代表不自觉的不同族群汇流在一起,并不是一种强奸式的行政工作。而一般人谈到融合的时候,他实际上谈论的是,保留肉体而消灭其文化记忆这种可怕的行动。这种可怕的行动也仅仅是比种族灭绝要稍微轻一点,毫无疑问是一种反文明的价值观。

问:您现在最忧心的是什么?

答:我没有什么最忧心的事情。因为我基本上是一个观众,所以这一切使我感到很有趣。而且由于,至少在最近几年来,整个历史差不多是点滴不漏的按照我原先预见的方式展开,超出我预见的部分,实际上证明我讨厌的人比我原先预见的还要愚蠢得多。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看不出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事情。

问:您觉得大洪水中哪里会比较安全?

答:你可以按照组织的紧密程度来判断。力量不是取决于人口和财富,而是取决于你的组织资源。

问:我觉得基督教只是在美国的当下表现为保守,这个保守可以说是对大陆理性的一种类似于麦卡锡主义的应激反馈,您是如何看的?

答:礼失求诸野,应该是文化演化的普遍规律。边缘地区,一般来说代表着文化演化的早期。在美国表现出的这些宗教的特点,其实在更早的,十九世纪以前的英国和荷兰表现得更加明显。而那个时期也是英国和荷兰的新教改革初期,他们最活跃最积极的向外传播的时期。至于这个跟麦卡锡主义相比较,可比性是很差的。因为麦卡锡主义是一个国会程序的问题,它不是一个文化现象。两者之间是有层次上的差别的,你很难越过这个层次去考虑另一个层次的事情。

问:当下中国面临的最大的危机是什么?

答:最大的危机就是,你自己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之上,你如果揭破了自己的欺骗,你就会毁灭;但是如果你不揭破自己的欺骗,因为你受到你自己的欺骗,你还是会毁灭。

问:您认为借助互联网,比如逻辑思维和罗永浩的粉丝,能不能提供新的组织资源?

答:这个没法评论。因为这种东西没有经过历史经验的考验。在一个达尔文系统当中,所有新生的东西都是危险的。作为刺激和瓦解的因素的可能性,大于作为凝结核的可能性。

问:您如何评价台湾的白色力量?

答:我认为白色力量和绿色力量的区别是很微小的。如果已经区别化了,就是说,绿色力量是一个比较规范和比较审慎的本土派,而白色力量是比较散漫和比较草根的本土派。但它们的同根同源、共同认同的关系是非常明显的。它们和蓝营之间的鸿沟则是无法调和的。白色力量如果崛起的话,那么实际上就意味着,台湾政治将会由认同的危机——中国认同和台湾认同之间的对决,转化为台湾认同的整体局面之下,审慎型的政党和冒进的草根政党之间的冲突了。

「谁结宣和海上盟,燕云得失涕纵横。花门久已留胡马,柳塞翻教拔汉旌。」陈寅恪这首怀古诗已经写得很明确了。北宋积贫积弱,怎么还敢和女真结盟向契丹挑起战争呢?澶渊之盟后一百年无战事,怎么又打开了宣和海上之盟的潘多拉魔盒?原因很简单:燕云十六州脱离中原已有近两百年了,如果再不发动战争收回,恐怕永远也得不到了。可是,宋人的志向仅仅是燕云十六州,金人的野心却是中原的花花世界。所以靖康耻怪谁呢?早在签订海上之盟时就该料到了。与魔鬼做交易的人,注定付出出卖自己灵魂的代价。

只要把北宋换成国府,契丹换成日本,女真换成苏联,燕云十六州换成满洲,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1937 距离 1931 的九一八事变过去六年了,满洲国从建立到存在了六年,国际上已有不少国家承认其主权。同时,满洲国在日本的扶植下工业能力远超关内,拖得越久,时间对国府越不利。从 1927 南京政府成立,非但对外蒙、新疆、西藏鞭长莫及,现在连已经易帜的东北都丢了,而且不是简单的军事占领,而是一个新的主权国家的诞生。

日本像契丹一样,满足于占有东北,满足于保持现状,因为形势对自己有利。国府像北宋一样,不安于现状,因为形势对自己不利。从塘沽协定到何梅协定,日本一次次对华妥协,希望拥有自己的澶渊之盟。国底则通过泸沟桥事件、通州事件等一系列恐怖袭击制造冲突和摩擦,挑衅日军,以达到用战争改变现状的极端目的:要么全面亡国,要么全盘接手大清帝国的领土。

1937 的全面抗战爆发后,蒋介石并无意扩大华北的军事冲突。因为:一方面,割据华北的西北军残余并不完全听命于国府,事实上他们不想做无谓牺牲的棋子;另一方面,贫脊的华北吸引不到足够的国际注意力,唯一可以搞个大新闻的,只有东方的巴黎——上海。

蒋介石又用了下三滥的老手段,派德制武装的便衣兵进入上海日租界杀人放火,日军还击同时派兵增援。于是乎,抗战中的第一场大战就这样爆发了。

蒋介石在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赔光了仅有的一点家底,德械师损失殆尽,同时自己的老巢也被人端了。此后,他就在西南众军阀不那么情愿的拥戴和国际援助的可怜接济下苟延残喘。

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以及日后极尽渲染的大屠杀,在国际上的影响并没有达到蒋介石期待的以及后来历史教科书所描绘的效果。西方列强就像鲁迅笔下麻木不仁的看客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举人老爷爆打落魄文人孔乙己。正值西方流行绥靖主义,重心全在欧洲的德意,更何况日本还是坚定反苏的帝国主义反动派,难怪九一八事变后八杆子打不着的波兰会弹冠相庆:只有拥有同样目的人才能看出对方的动机。

此后,蒋介石一直躲在重庆的小朝廷,日夜盼望着国际形势风云突变,西方列强对日宣战。日本果然不负重望地向着作死之路挺进,自言败给美苏,却让国府尝到了胜利的短暂快感。

1943 年,蒋介石撰《中国之命运》,书中宣扬国耻论、废除「不平等」条约,提出「我们中华民族是多数宗族融和而成的」,是「同一血统的人小宗支」。 1945 年抗战胜利,蒋介石又提出了民族复兴论。他自以为重新得到了东北,却不看关东军到底是谁帮他消灭的。四年后,他败亡台湾,一直大骂苏联忘恩负义直到死。

蒋介石是个愚蠢而卑鄙的大中华主义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心目中的「秋海棠」。但不是没有私心,挑起战争的另一目的就是对内实现个人军事独裁。按照孙中山「军政、训政、宪政」的说法,他这样的军阀早该退居二线,汪兆铭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比他更能胜任和平时期的领袖。只有通过战争,蒋介石才能行非常之法,拥有古罗马执政官的独裁权力。如果历史按照汪兆铭的设想,1937 的国府就和后来和平建国的南京「伪政府」一样,不过丧失了原本就控制不了的关外,那还有蒋介石什么事?还有什么八年十四年抗战?蒋介石所做所为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他凭借美苏施舍给他的胜利,宣扬了自己的政权合法性,告诉人们血没有白流,尽管只是为了得到一块过去不属于他、现在依旧不属于他的地方。

另外说「三个月灭亡中国」,这个口号本身就是极为荒谬的。因为当时的中华民国空有秋海棠之名,而无统一国家之实。蒋介石根本就不是什么全国的领袖,当时的「中国」不过是内部若干势力的联合,类型欧盟式的邦联。日本从未打算全面征服四分五裂的中国,这种征服对于四万万老百姓来讲不过是大一统的另一种形式,和历史上的清军入关又有什么区别?不是「三个月灭亡中国」,而是三个月统一中国。三个月确实可以打垮蒋介石的势力,事实上后来蒋介石也输光了自己的地盘,迁都重庆是中央军入川反客为主的结果。日军占领国府的「首都」南京后并不能号令蒋介石以外的地方割据势力,谈何灭亡中国。无论「三月亡华」是否属于实,我想当时中国境内的各路诸侯恐怕心里想的都是「三月亡蒋」吧!

另外有人谈到领土的主权完整问题,那请问:从 1912 到 1949,中华民国何时统一过?民国以「五族共和」之名继承大清的领土,却对边疆地区的分离运动无能为力,关内更是各路诸侯割据一方。外蒙在苏联控制下独立,满洲在日本控制下建国,二者又有神马区别?

日军如果能消灭所有割据势力,全面占领四分五裂的中国,那就不叫灭亡中国,而是统一中国了,等于是日本人替蒋介石干了秦始皇的事。蒋介石确实在 1945 捡了日本的漏子,《雅尔塔协定》虽然让他损失了外蒙,却意外地得到了东北和台湾,而战前他从未真正统治过这些地方。更不用说日军临走前还把一个秩序安定的东南半壁江山交到他手中。这样其实还不是最划算的,蒋介石应该在关内也实行不抵抗政策,自己跑到印度组织流亡政府和保存实力,冷看日军帮他消灭各地军阀。然后 1945 日本投降,把一个统一的中国交给他,蒋介石或成最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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